《酒美人》 青桩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叫了萬世川,到二伯家去了。

“二伯,我們來了。”我隔著好遠就開始嚷。

“你大爺到米家鎮辦事去了,青青和她媽趕集去了,看我做了什麼好東西。”二伯開門,拉著我們進屋。

“好香。”

“走,等我收拾下,我們去竹林裡說。”

“二伯,快講。”

“玉兒,萬川,來,這是燒雞,我特意做的,吃完了再說。你這孩子,總是毛毛躁躁的。”二伯撕下一隻雞腿給我,又把另一隻給萬世川。說,“快吃。”

“二伯,你吃吧,我吃過早飯了。”萬世川不接,眼睛卻盯著。

“你這孩子,真是。二伯請你吃你就吃。”二伯寵溺地摸了摸萬世川的頭。

“萬川,你爸呢?”二伯問。

“他去鎮上了。”

“那好,我昨天說了,萬川爺是個好強的人,他這一輩沒碰上好時代,又攤上這麼一件事,就把希望寄託在老四身上了。但他的教育理念太過偏激,老四考試不是第一,就得捱打;放學了還得幫著操持家裡,晚上才寫作業。老四呢,當時是乾溪出名的後生,也不負眾望,考上了大學。這是在和秀的事情上,沒按三叔的意思。三叔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也認了。可是,老四上了大學,卻漸漸地迷上了城市的紙醉金迷的日子。三叔知道了,拿著棒子親自把他請了回來。老四就是那時瘋的。”

“這事你知道嗎?”我問萬世川。

萬世川只搖頭。

“其實老四也沒完全瘋,”四叔頓了頓,捧著杯茶,抿了口,說,“老四時瘋時好。不過,他不敢對旁的人說,只對我說。”

“那四叔為什麼就對你說呀?”我沒管住嘴巴,打斷了二伯的話。

“你不是什麼事都給萬世川說嗎?”二伯起身走到那棵畸形竹子邊,說,“老四時常找我聊天,他說他恨,生在這樣一個家。前兩天他和我說,他就像這根竹子,還是筍的時候,就被石塊恨恨地壓住。等筍冒了出來,儘管上面一截依舊中通外直,根本卻是歪的。這也就是我三叔的教育理念出了問題。他沒能做的,就把全部希望放在培養孩子的身上。他也不過問孩子想要什麼,他只想孩子能長成他心中那棵完美的竹子,至少是按照他的意願。”

“老四也想過輕生,可上有老下有小他放心不下;他還和秀談過離婚,不想耽誤秀,秀死也不願意。秀是個好女人啊,家裡家外全靠她操持。老四說他儘管神志不清,好歹是個男人,身上有一把子力氣,總能在清醒時幹些什麼。”

“那四叔還整天惦記著喝酒。”我心頭儘管對四叔有了同情,但還是不忿。

“老四心裡苦呀,我又有課,不能時常陪她談心;他不想讓秀更累,也不願對他講,只能逢趕集的日子去喝酒解愁了,”二伯坐下,說,“老四年輕時候是多麼俊朗的一個青年,就連你們大爺都說他是我這一輩最有出息的人了。說起來王珊還中意過她呢,不過兩家人都反對這事,老四心裡也只有秀姑娘。”

“萬珊是誰呀?”我笑著問,露出一顆小虎牙。“你這虎牙怎麼長一邊?”二伯笑得拍石凳,“王珊就是鎮上的米老闆,也就是米酒的女人。”

二伯覺得用詞不妥,又說,“米酒的妻子。說起來米酒和老四還有淵源呢。那年萬川爺爺去米家鎮喝米酒的滿月酒,以為撞上了財路,卻賠個精光。老四就是那時候出生的。兩人初中、高中一直是同學,王珊也是。”

“那萬川媽媽呢?”我問。

“我媽唸到小學畢業就沒讀了,我起先的外公過世,就全靠我現在的外公養著,供不起。”萬世川低著頭說。

“唸書那會,王珊就給老四表達過心意了,老四卻沒回應人家。等到老四和秀有了萬川,王珊架不住這事的打擊,家裡人又催,加上米酒對她實在是喜歡,心灰意冷的她就嫁過去了。米酒年紀輕輕的,卻淹死在黑洞河了,也是個怪事。米記的酒,那真的是十里八鄉數第一。仙人釀,當真是仙家的酒;美人醉就不提了,萬川爸爸只喝那個。”

此時的乾溪鎮,米記。

“你的酒,涼拌豬耳,慢慢喝。”米老闆給四叔端去了酒和小菜,搽桌子去了。

“哎哎,我說米老闆,你這不厚道啊,同樣是豬耳,憑什麼我大半碟,這瘋子滿滿一碟啊。你是不是還惦記著舊情郎呢?”

“就是,就拿酒來說,他也是管夠,也不見你收錢,我都要一兩還得要賬。”

“萬經書是我同學,又是常客,我多給人家做一點怎麼了?”米老闆這幾日心裡很不暢快,米家的人要把她攆出酒館。這年輕的寡婦沒有沒有給米家留下子嗣,卻是不能算米家的人了——這個酒館好歹是一份產業,又是在鎮上。平日裡這些她不光忍了,還得額外贈送一份小菜,親自給人賠禮道歉,畢竟生意也就全指望著這些熟客了。

“那我們就不是常客了?我們還不是你鄰居?”別的酒客也不依不撓了。

“都給老孃滾,今天關門了,都走。”米老闆氣急敗壞地把酒客攆走,閂上門,趴在桌子上哭。

“唉,米老闆,你這是何苦呢?為了我一個瘋子,你平白無故開罪這些人。”四叔說。

“叫我姍姍。”米老闆說。

“我只是個瘋子,米……姍姍,”四叔灌下一口美人醉,快活地說,“到底是米記的酒,一口快活勝神仙哪。”

“你沒瘋,我是知道的,經書。誰知道我的苦,誰管我的死活?”

“我瘋了,我瘋了。”四叔灌下一大口酒。

“我也瘋了,我們都瘋了。”米老闆起身,搶過四叔的碗,斟了一碗酒喝下去,辣得直咳嗽。

“米老闆,你說……”四叔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米老闆的嘴卻印上了四叔的唇,那是在酒裡釀的醉人的香,四叔徹底醉在了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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