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逢春，生在破敗的萬家，長到十六歲，出落得像一枝芙蓉，清亮動人。萬逢春是那一輩出類拔萃的採茶女，又泡的一手好茶。是家族有記載的第三茶美人。那年羅家上門說媒，兩家本就是世交，羅宗也還算是個標緻後生，倆孩子心頭歡喜地接受了。次年，萬家好歹拿出頂好的嫁妝風風光光把掌上明珠嫁了出去，顯示出看似破敗的萬家依舊不可小覷。

萬家和羅家好歹是乾溪的顯赫門戶，就算是萬家一日比一日破敗，王家也終究不敢太過放肆。這日在萬家和羅家聯姻的日子，竟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羅宗兄弟，恭喜恭喜。”王成尖嘴猴腮，一臉諂笑地說，“兄弟我備了一份薄禮，略表心意。”

“砰。”

“他孃的，誰沒管住褲襠裡的鳥。”王成把臉一繃，“嚇著了新媳婦可就不好了。”

“王成，你什麼意思？”羅宗本來在給貴客奉茶，質問道。

“什麼意思，哼！也沒什麼意思，”王成接過一杯茶，吹了口，滋溜一口，說，“就是上面的人說最近有人妖言惑眾，要造反哩。不太平呀不太平。”

“那好，你且看看可有嫌犯。”

“不必了，你老兄的面子我可得給，”王成端著茶杯踱到堂屋，湊近新娘嗅了嗅，右手在新娘肩膀上捻了下，說，“別動，有根頭髮。”

逢春那會差點沉不住氣，但不想讓兩大家人難堪，好歹忍著。倒是羅宗，沉不住氣，被他爹攥著。

“小娘子，你可別亂動，屋外面可都是我的人。要是誤傷了你，這細皮嫩肉的，可就是我的罪過咯。”王成趴在逢春耳邊說，“小娘子生得好生標緻，怕是某些人無福消受哦。”

“本人今日還有事，就不作陪了，羅老爺子您老忙。”王成瞥了一眼羅宗，嘴角一咧，帶著秦蔑笑說。

半年後，羅宗去米家鎮請米陰陽老先生看新房地基，兩天未歸。家裡差人去找在野貓林找到了渾身是血，生死不明的羅宗。

羅宗就這樣癱了一輩子。羅家到這幾輩人都性格軟弱，好不容易除了羅宗這個能人，卻落下這些事情。這件事做得很乾淨，沒留下把柄。就算是知道了是誰，就現在的羅家，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和血吞。

半年後逢春誕子，足足八斤四兩。

“祖宗有靈。”

“這是家族的希望……”

不久王成被牛打了，第二天，逢春失蹤了。羅家人說她大戶人家閨女，吃不了苦；說她嫌棄丈夫，耐不住寂寞；還說她是去見王成了……

“還我家閨女啊，天哪。”萬二老太太呼天搶地，哭天喊地，在地上打滾不肯起身，“我苦命的逢春啊。”

“老太太，這事可怨不得我老羅家。”

“你還我閨女，還我。”“老太太，我們也找不著人啊。”

“你羅家是欺負我萬家沒落，不要忘了當初是我萬家扶持你羅家的。”萬家一個後生氣呼呼地說。

“你這麼說就不對，人找不著，我老羅家也著急。再說了當初要不是我羅家始祖，哪有你萬家。”

“就是，這榕樹可是我羅家的，當初在JX的根。族譜上記著：JX省臨川府。”

“怎麼著，欺負我萬家沒人是吧。萬家的男兒，給我打。”

“要動手是吧，可別仗著人多。”

“我萬家沒落了，也不是可隨意拿捏的……”

這件事造成了我們萬家和羅家的隔閡。

逢春失蹤了，沒一個人知道，或許，只有老榕樹看著了。也就是在這年，老榕樹又枯死一根枝椏。也正是在這年，萬家再一次敗落，街上的兩個店鋪也典當出去了，只剩下一個老宅。而我們古樹村這一支，卻安穩得過著有序的日子，並沒有捲入這無序的紛爭中去。

半年後，王成死了，死在豆腐坊門口，嵌在門上的，還有一支飛鏢，刀柄是張牙舞爪的竹葉青。

“是黑洞河的花蛇，”王成他爹擠出幾滴淚，“老四，你去聯繫陳隊長，我去找老祖，一定給你小弟報仇”

不知多久後，又有一天，青龍灣王氏被連根拔起。

逢春回來時，是解放軍進鎮那天。她的孩子，也就是老羅的父親，正在張羅客人——今天老羅滿月。

“像，真像你爹小時候。”逢春騎著馬，到大柳樹下，“唉，榕樹竟然枯了，怕是死了。”

又過了兩年，逢春回了家。

“羅宗，你說，咱羅家的男兒就這麼沒血性？”逢春一個人帶了萬家的老鷹茶、羅家的大葉子菸、米家的美人醉，到了羅宗墳前，自己斟了一碗，又倒了一碗，說，“原諒我沒有當個好妻子，好母親，好兒媳。那麼，這碗酒就當做我們這輩子的結束，下輩子，再續前緣吧。羅宗啊，黑洞河的人是英雄啊，雖然做事不太磊落。可到底是給你報了仇了，我也就放了心了。那會我想著，就這樣去了吧，放心不下娃娃，也放心不下兩個家。可不然呢，我已沒臉回來了。第二年我被人從土匪窩給救了，也就這樣，這些年我打了多少地主土豪。可惜呀，卻沒能再見你一面。甚至，不敢認自己的兒子。羅宗呀，你還記得不？那年娃剛一歲多，你在街上看店子，被王成給羞辱了。你呀，那時候是真傻，為什麼要去撞牆呢？你腿斷了，下半輩子我就是你的腿呀。我真是不該走，可我不能看著你這樣消沉下去啊。羅宗，你說，為什麼我那麼傻，自己喂到花蛇嘴裡。我可是為了你呀，我看著王成那副樣子，我知道你也恨哪。羅宗呀，你說，要是我沒去找花蛇，沒被共產黨救下，我們和和氣氣在一起，看著孩子長大，再看著孫子長大。我們老了，我給你泡茶，你卷著煙。羅宗呀，你說，要是當初我沒嫁給你，你是不是就能免過這場災禍呀。羅宗呀，你不知道，我們去打青龍灣，王成他大哥死得那叫一個慘呀。他本來爬到白虎山半腰了，背後就是獅子洞。當年王家躲黑洞河就是在這裡面。它已跑出我們的射程了。要是讓他鑽進獅子洞，裡面有王家一半家當，我們也打不進去呀。他當真是該死，搶過一支步槍瞄準我，其實也打不中。他該是認出我了吧。也是罪孽，他那一槍打在石頭上，彈到眉心，就那樣死了。其實呀，咱老羅家都是好漢，咱們的孫子，我看著了，肯定是個能人。”

在這個初春到來之跡，萬家和羅家兩家人驚訝到發現，老榕樹枯木逢春了。

“祖宗有靈。”

“天不絕我萬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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