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美人》 青桩

瘦竹竿唸完了信,沒有了別的動作,他就呆滯地站著,看著田裡的青樁。

他肯定沒聽說過這些辛秘,也肯定沒想到自己的身世會是如此複雜。僅僅是小人物的故事,卻是幾代人的恩怨情仇。他和米二妮,也有這這麼多淵源。別的不說,但是他的已故的奶奶米小姐,就和米二妮的爺爺米老二是親兄妹。但他不解的是,如果僅僅是這層關係,那他的爺爺怎麼會阻撓他的米二妮的結合?

他猜測或許的他的爺爺,也就是陳老三和二妮的爺爺米老二有過恩怨。

“我知曉你想問什麼,反正你和二妮就是不能在一起。”外公抽著煙,一樣一樣把物什原樣擺好,收好了盒子,抱在懷裡。

“爺爺,我和二妮算是表兄妹,可是隔了三輩了。”瘦竹竿爭辯道。

米二妮他們已經回來了,看起來玩得很盡心。二妮手裡拿著一個獼猴桃,遠遠地朝瘦竹竿揮手:“我們回來了。”

“明天再說,今天說的事不要與別人提起。”外公叮囑道。

“你們說什麼呢?神神叨叨的還不讓我們聽,”米二妮走過來,伏在瘦竹竿的肩膀上,喘著氣,“熱死我了,詩玫,你不知道多好玩。”

“沒什麼,就是確定了我是玉兒外公的親孫子。”瘦竹竿拉開米二妮,訕笑著。

“是真的?可是姑爺剛才不是提到我姑婆生二胎難產過世了嘛,世君又說他有個伯伯,這樣說來世君的爸是老二,可世君說他爸記事的時候還記得我姑婆的模樣啊。”米二妮是個聰慧的女子,很快發現了不對。

瘦竹竿也疑惑地看著外公。

外公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咳嗽了一聲,說:“我歇息去了,你們玩夠了就回去。”

“詩玫,你爺爺真是個老古董,明明我們都不是三代血親的,還不許我們在一起,肯定是他和我爺爺有過節。”米二妮嘟囔著嘴,滿是不岔。

“好了,二妮,你放心,我喜歡你,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瘦竹竿安慰她說。

“你們兩個繼續秀,我可走了。”紅夾克搖搖頭走了。

“你眼前不就是有個人嘛,現在不珍惜,以後有你哭的。”米二妮俏皮地說。

世君姐姐羞紅了臉,嬌嗔道:“二妮,不許胡說。”

我們一行人沿著來路慢慢走。紅夾克走最前面,輕快地邁著步子,吹著口哨,像百靈鳥;米二妮和瘦竹竿走中間,邊走邊聊天,嘻嘻哈哈的;世君姐姐拉著我走最後面,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我不敢打擾,只好乖乖跟著。

路邊的幾簇映山紅開得格外嬌豔,它們大概是睡過了頭,本該是夏初開的,到了秋收時節才含苞綻放。

瘦竹竿摘下一朵映山紅,放到米二妮頭上。

“世君,你是花美人,你喜歡什麼花?”米二妮忽然回頭看了世君姐姐一眼,問。

“都喜歡,什麼花都好看。”世君姐姐勉強笑了笑。

二妮是個聰慧的女子,也是個心細的女子,她自然是看出了世君姐姐的心事,就過來拉著她的受,說:“你不要急,你的君生哥哥是在乎你的。剛才我們去玩耍時他就明顯照顧著你。”

世君姐姐沒說話。米二妮也找不到法子,只好無言地陪我們走。

這一天也沒別的事發生,吃過晚飯,夜深了,各自懷著心事睡去。

第二天外公沒去林場,而是帶著我和瘦竹竿到出門。米二妮嚷著:“姑爺,我也要去。”

“那你來就是,我把你交給米老二。”外公說。

這招果然把二妮唬住了,看來米二妮是有些怕她爺爺。她撅著嘴說:“不去就不去,米家鎮有什麼好玩的,一點不好玩,叫我去我都不去。”

“幹爺,你都不要我去,看來親孫是比干孫親吶。”紅夾克笑嘻嘻地說。

“你不是說要去看林場嗎?”瘦竹竿說。

“嘿嘿,那還是去看林場好了。”紅夾克聳聳肩膀。

“我和世君也去林場,哼,不讓我去,我到林場玩。”米二妮氣鼓鼓地說。

我們一行人走到林場,就分道揚鑣了。紅夾克在林場的壩子畫畫,世君姐姐帶著二妮到田野裡玩耍去了。而外公,帶著我和瘦竹竿一路往下,往米家鎮去了。

“外公,今天又不是趕集,來米家鎮幹什麼呀?”我有些疑惑。

“給玉兒買糖吃,玉兒想不想吃糖?”外公摸著我的小辮子。

“好呀,好呀。”聽說是有糖吃,本來不太情願的我很是開心。

我少有來米家鎮,只有一個大概印象,那就是兩條街,兩所大宅子和風雨廊橋。米家鎮比干溪鎮大許多,不是趕集的日子,街上依舊有些擺攤賣貨的。外公先是買了些紙錢和香,說是去祭奠故人。

當然,最熱鬧的還是街上的茶館,是米家開的。說是茶館,其實更像酒樓,來的一半是酒客,一半是賭徒,甚至,有的既是酒客又是賭徒。看到這個茶館我想起了乾溪鎮的酒坊,想起了米老闆,想起了四叔。當然,這裡要說的是酒樓。米家鎮在八十年代過後憑藉著貢米又迎來了新的盛世,發展更勝從前,而當初重建的酒樓也慢慢轉變為茶樓,失去了原本的特色。但不得不說米老太爺(米老二,即米二妮的爺爺)的頭腦好使,憑著這個茶館,米家又重新振作。比起米家鎮,乾溪鎮原來的酒坊卻依舊保持著古老的經營方式,獨自釀酒,只賣酒菜,卻沒有賭徒。原來的老闆米酒,是米陰陽的孫子,墜河而死,把酒坊留給了他的媳婦,也就是米老闆。米老闆死後,酒坊又重新裝修一番,重新開張,也承襲了茶館模式,生意倒是好上許多。

我跟著外公進了茶館,好奇地東張西望。裡面的酒客(姑且稱為酒客)都認得外公,朝他打招呼,外公一一點頭,帶著我們走到了最裡面一桌。

這一桌只有一個正兒八經的酒客,也是個老人家。說他正兒八經,因為八仙桌上只有一壺酒,一碟花生米。這才是我印象中的酒客形象,從外公那裡聽來的故事,和我在乾溪鎮親眼所見的酒客,都是這樣。

那老者看也不看,說:“你來了?”

“老張頭,你喝不少了。”外公說。

“是不少了,我還以為你今年不來了,”老者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說,“這娃娃就是你的外孫吧,果然像個女娃娃,這個年輕人又是誰?”

老者只有一隻眼,另一隻覆蓋著蘿蔔花有些嚇人。我躲在瘦竹竿身後不敢看。倒是瘦竹竿朝老者問了聲好,說:“老人家,我是陳世玫。”

老者打了個激靈,他招呼瘦竹竿過去,好生瞅了瞅,問:“你說你叫什麼?”

外公把老者按到板凳上,說:“老張頭,你沒看錯。”

我和瘦竹竿都很不解,倒是外公又說:“好了,老張頭,我們去你家再說。”

老張頭的家在灰千山脈半山腰,五柱三間吊腳樓,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是你?”我們剛到老張頭家,一個姑娘端著盆,說了一句。

我認出來了那是張春懷,那個在乾溪美人上搶走本該屬於我萬家茶美人名頭的張春懷。

“你認得他?”老張頭問張春懷。

“自然認得,就是是在乾溪鎮連喝八碗酒,又被米家二妮看中的酒仙哩。”張春懷回話。

“天吶,這是什麼命。”老張頭悲憤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爺爺,你是不是喝多了酒,不安逸?”張春懷放下盆,過來扶著老張頭。

“老張頭,有什麼等會說。”外公也嘆了一聲。

儘管我不理解他們的意思,但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看來,外公並沒有給我們講完他們老一輩的恩恩怨怨。而這,或許也是外公一直不讓瘦竹竿和二妮一起的原因。

老張頭擺擺手,進了屋。外公沒進門,我們自然也沒進屋。不多時,老張頭出來了,手裡也拿著香和紙錢。,和外公一起朝屋旁的墳地走去。

“你們也跟著來。”外公說了一句。

屋旁不遠處的山坡,密密麻麻種著苞谷,夾雜在苞谷地裡有些墳,還不少。外公和老張頭徑直走到一所墳前,上了香又給邊上的一所墳也上了香。沒有碑文,我也認不出是誰的。

“這是米老大的墳,邊上的就是賣花女張杜花的,也就是老張頭的妹子,”外公作了三個揖,說,“世玫,你也過來拜一拜。”

“米老大的墳怎麼在這裡?”我問了一句。但我很快就後悔了,因為我看見老張頭朝我笑了笑,他的那隻蘿蔔花竟然活了過來,很是詭異。

“老人家,您就是張家後人?”瘦竹竿恭恭敬敬作了揖,試探性地問老張頭了一句。

“我是張家後人,也是杜家後人。這墳地裡,有我張家的祖先,也有我杜家的祖先。”老張頭說。

還沒到秋分,墳地裡開滿了石蒜花,沒有葉子,只有花,紅地像血一樣。這片石蒜花從米老大的墳頭開到張杜花的墳頭,妖豔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