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在眾人的簇擁下坐下了。黑豆腐親切地和爺爺說了兩句話，把我爺爺請到了最中間，我爺爺很是侷促不安，大概是受寵若驚吧。儘管他是大壩萬家輩分最高的老人了，但他一輩子都在大爺甚至是三爺庇護下，沒經歷什麼大場面。而現在，他在乾溪最大的盛典上，坐著。身邊的人誰不是大能人？且不提縣上和鄉里的領導，單單是劉德春，也是他比不上的。

說起這位劉德春，可是米家鎮數一數二的大能人。也不是別的，他在灰千山脈的山坳裡辦了一個養豬場。那養豬場我去看過，足足養了上千頭豬。

“下面是入選的乾溪美人，進行才藝表演，有請一號美人，王子薇。”

王子薇是雙胞胎姐妹的親姐，生在黑洞河邊上的三生橋，長在黑洞河邊的三生橋，從小幫襯著家裡的豆腐坊。她只上完初中就幫襯著家裡，如今長到十八歲，出落得像水豆腐一般白嫩細膩。她晚上跑黃豆，清晨做豆腐，然後和父親到集市上賣豆腐。日子就在一塊塊豆腐上打著轉，附近幾個鄉鎮就數她家的豆腐賣得最好。買豆腐的熟客，也送她一個“豆腐西施”的名頭，這並非是討好，而是耿直的黔城人對這個女子實誠的讚譽。

三生橋是被幹溪遺忘的角落，卻也是一塊淨土。黑洞河沿河是大大小小的溶洞，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三個洞了。即花蛇曾經盤踞的穿洞，白虎山上的獅子洞，還有仙人洞。穿洞就不比再說了，多為孩童嬉鬧的場所；獅子洞也是個好去處，王家人曾經在這裡抵抗花蛇、抵抗共產黨，而現在，成了孩童探險的去處；至於仙人洞，則充滿了傳說色彩，據說裡面有仙人。我曾和老羅、羅寶去過，那是老羅給羅二奶奶找一味藥材。而三生橋，就是連接著黑洞河和仙人洞的唯一通道。三生橋是石橋，頂上掛著乳白的鐘乳，水滴順著鍾乳，半天滴下一滴，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小水花。三生橋下是一塊大壩，只有兩戶人家，這就是王家了。王家那位先人憑著自己的智慧把小兒子託放在三生橋，躲過了黑洞河花蛇的迫害。而這一支萬家，卻是學到了祖傳的手藝，豆腐又白又嫩。

王家的豆腐出名，在於純手工製作。傍晚，王昌茂到水池拎水，水是山泉水，從仙人洞旁的高山上流出。取水回來，泡上顆粒飽滿的黃豆，黃豆慵懶地泡澡，等著明天的新生。清晨，王昌茂起了個大早，來到院子裡，準備開工。煙囪冒著青煙，那是飽含松脂的松樹柴塊，女主人開始做早飯了。同樣早起的還有姐妹三人。雙胞胎一個梳著頭，一個在洗臉。王昌茂推著石磨，說：“女，該添豆子了。”王子薇就添一勺。

“姐姐，我來。”兩個妹妹嘻嘻哈哈，搶著說。

“不要鬧，梳完頭你們先吃飯，吃完了就去讀書。”王子薇挽起額前的髮絲，說。

“姐姐，等我長大了我也來幫你做豆腐。”王子茜說。

“好，等子茜長大了，招一個上門女婿，幫著做豆腐。”

“姐姐，你再說，我不理你了。”王子茜別開臉，去撿地上的黃豆。

“是誰說一輩子不離開三生橋的？”王子薇說，“姐姐早晚要走的。”

“你也不許走，我們一家人都住在三生橋，住一輩子。”王子茜說。

“好，好，好，”王子薇笑了笑，說，“你們吃飯去。”

“女呀，莫怪你爸爸，也莫記恨你大伯，家族不能敗在我們手裡。”王昌茂一下一下推著磨。

“不怪，再說了，他不是還要上學麼？還有四年。”王子薇嘆了口氣。

“女，該添豆子了。”

“他長什麼樣？”王子薇問，心裡有一點點沒底。

“你大伯說是個俊俏後生，不久怕就是要回來了。”

“他是乾溪人？”王子薇說，“我見過沒？”

“恩，萬家的，自小就在城裡，你沒見過。”

王子薇手一抖，黃豆灑了一地。

“老人的恩恩怨怨，不該由我們後輩人記仇，再說了，這也是個好人家。”王昌茂說。“不是還有兆華嗎？”

“萬家那個女子不願。”

“那我就願意了？”

“女呀，你要理解爸爸，不過萬家是個大戶人家，嫁過去你有享不盡的福，不必再和爸爸一起做豆腐了。”

“小時候我說過，要給您招一個上門女婿，侍奉您一輩子。我願意做豆腐。”

“女呀，女，爸爸也捨不得你，”王昌華推著磨，“吱呀，吱呀……”

“子薇，想什麼呢？開始了。”黑豆腐小聲提醒道。

這位王子薇，身著素白長裙，頭髮紮成一束，垂到腰間，落落大方。她回過神，看著眼前的案板，說：“我一個農家女子，本來上不了檯面，各位抬愛，我就獻醜了，我要做的，是豆腐宴。”

不愧是豆腐世家，她面前，擺了一溜豆腐。

“這是米豆腐，平常得很。”王子薇說完，有穿著旗袍的女子端了上去。

“這是麻婆豆腐，本來也沒稀罕之處，不過是我家的調料特別了些。”

“這道菜叫富貴花開，取用新出鍋的嫩豆腐，澆上醬汁，撒上蔥花，外面擺著一溜番茄。清淡可口，消暑佳品。”

“最後一道菜，叫斑鳩豆腐。採用斑鳩葉做成，香滑軟糯，可是不可多得的佳餚。”

“來，老人家您先嚐嘗。”黑豆腐把菜推到爺爺面前。

爺爺倒是適應了這個大場面，他面色紅潤，應該是被曬的吧。

“這個斑鳩豆腐什麼來頭？”縣上一個領導問。

“這可是我們這邊的佳餚，樹葉做的。”黑豆腐說，看得出來他很滿意侄女的表現。

“樹葉？能吃嗎？”那人問。

“你不吃我吃，平常還吃不到呢。”黑豆腐夾了一塊，一臉陶醉。

那人看黑豆腐吃，半信半疑夾了一塊。

“當真是人間美味。”那人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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