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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內,呼號的陰風不知何時已然停息。

裴楚將卻邪劍插回身後的劍鞘,望着已經沒有聲息的老僧屍骸,默然佇立,久久無語。

遠處地上,荀浩思和方秋子兩人灰頭土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方秋子從神色上,看上去還好一些,黃色的道袍雖已破裂,可也為他抵擋了大多數的傷害,雖是狼狽,但並未受到太過嚴重的傷勢。

荀浩思就要慘烈得多,他進入大周翰林院前,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書生,得授儒門神通,方才邁入到了修士之列。

只是這神通乃是依託大周龍虎氣方才有所成效,荀浩思先是請大周龍虎氣,之後又丟失了兩樣貼身的寶物,再加上方才的一番交戰,地面震蕩,此刻還能勉力站起,已是因為方才並未收到太大傷害,再加上長期浸潤大周龍虎氣,體魄漸強的緣故。

饒是如此,站起身之後的荀浩思一時也是茫然佇立,似對於片刻前發生的一切,如墜夢中。

至於,道字旁門的樊余奇、師寄柔和吳共幾人,此刻依舊雙目痴呆,渾渾噩噩,似乎短時間內都無法回過神來。

好在幾人先前除了受到老僧的佛音灌耳,神魂一時難以恢復外,後面也就受些皮外傷。

“裴道友,此番剷除妖邪,多賴了你出大力!”

方秋子晃悠着腳步,走到了裴楚身邊,目光望向裴楚眼裡已然有了一絲莫名的欣賞和藏在眼底的忌憚。

這老僧的佛魔之軀着實詭異,那梵音入耳的手段,幾乎立即就讓人心神失據。

他不自覺的就聯想到了此前遇見的真武宗的尹一元,在道門九宗里,尹一元所在的真武宗,號稱殺伐第一,飛劍一出,一劍破萬法,任你千般法術,萬種神通,我自一劍破之。

可天下術法神通無千無萬,哪裡真的有能以一破萬的神通術法,如這老僧此前頌念的梵音,若非請得祖師護身,幾乎頃刻間就心神淪陷,禮讚佛陀,再不復頭腦清明。

而裴楚的術法神通,他此前已然先後見過幾次,裴楚的雷法,威力雄渾,比較道門裡的雷法,絲毫不遜色半分。

可,他還是未曾料到,裴楚除了雷法之外,竟然還能有收攝鬼神之術,這等人物,若進道門,即便此刻還開不得第十宗,但不小多少年,定然是十宗魁首,一脈祖師。

“方道兄客氣了。”

裴楚輕輕搖搖頭,望着焦黑如炭,再無生氣的老僧,心中絲毫沒有半點除魔之後的暢快。

反而有的只是難以形容的沉重,這老僧為自家仇怨,顛覆兩州之地,其中數十萬生民淪喪不必待用,就是其中的走獸飛鳥蟲豸草木,都遭其禍害。

從此間山谷被那黑氣侵染,可以想見司州北境,還有他尚未前往的雍州,恐怕都是白地。

不過,對於方秋子還能神志清明地走到他面前,裴楚亦頗為有些意外。

他是有“一炁保身符”護身,之後又有陳靖姑所贈的卻邪劍劍鳴顫音,方才能保住甚至不失,而方秋子能夠請得道祖護身,確實超出了裴楚的想象。

“道祖佛祖,這高天之上,真有這些仙佛大能?”

裴楚心中疑惑,若說真存在,那這老僧所在佛門焉能被大周所滅?

若說不存,可道門之中的術法都是道祖所傳。如方秋子請的護體之法,師寄柔和吳共等人的請仙扶鸞法,甚至裴楚此前的幾門道術,似都在牽連感應。

“佛門在大周早已斷絕,此獠喪心病狂至此,今日能得除去,着實讓天下蒼生萬民得以保全,我當稟明道子,將裴道友之作為,盡數讓我道門中人得知。”

方秋子又在旁衝著裴楚稽首行禮,裴楚行走天下就是道人打扮,在他看來天然上就與道門親近。

不論他心中是否駭然於裴楚的術法神通,可心底還是希望這樣的人物,不會淪落江湖,更不會被儒門、教門等拉攏。

如今道門再度出世,道子開出第十宗,收攏天下道字旁門,其雄圖壯志,即便他未能盡知,可心下也明白,大爭之世,用人之際,許多天資卓絕之英才,當入道門。

“多謝方道兄!”

裴楚神色平靜,語氣淡淡地應了聲。

他自然是聽出了方秋子的招攬之意,只是他對於道門——

“哈哈哈……”

正在這時,忽然一聲大笑響起。

裴楚和方秋子兩人同時一凜,這笑聲在虛空回蕩,卻非是在場的荀浩思和樊余奇幾人,反而像是……

就在兩人目光望向笑聲傳來出,就見一個模糊虛幻的身影從面前不遠處那具盤膝而坐黑漆漆如燒焦雕塑的屍體里,浮現出了一個縹緲人影。

這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前面的老僧。

“這魔頭竟然還未死?”

方秋子臉色猛然大變,這老僧所帶給他的威脅着實超過了他的想象,那無孔不入的梵音,看似無驚天動地的威勢,可亂人心志,稍一不慎就着了道。

裴楚面容亦是露出了一抹驚色,稍稍後退一步,背後的卻邪劍似已清鳴之聲響起。

老僧虛幻的身影在空中,彷彿下一刻就要破滅,只是臉上再無平和與憤怒之色,只是大笑連連:“老衲是魔頭,道門何嘗不是?哈哈哈……我佛門未能做成的事,你道門又能如何?”

“魔頭,休要血口噴人,我道門光風霽月,視天下蒼生己任,安能受你污衊?!”

方秋子面露厲色,望着那虛空里飄蕩的老僧喝問道。

在老僧說話間,他和裴楚緊繃的神色都稍稍舒緩了下來,兩人都看出老僧此刻只剩一律殘魂,隨時就將湮滅。

可出於對方的陰毒和詭異手段,兩人一時都不敢大意。

那老僧這時卻未在言語,只是大笑着,雙手合十,口中似念誦佛號,慢慢消散在風中。

裴楚站在原地,望着老僧漸漸消散的身影,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老僧的這縷殘魂消散,是真正的灰飛煙滅。

無數陰魂反噬,再加上五雷正法的莫大威力,對方一縷殘魂能支撐至今,已然是超出他的預料。

“道門光風霽月,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就在這時,方才陷入某種茫然迷夢之中的荀浩思,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似聽到方秋子的話,嗤笑着說道。

“嗯?”方秋子面色驟然陰沉,“爾儒門又想如何?”

“多說無益。”

荀浩思冷笑一聲,伸手一招,虛空之上那艘此前不知在何方的天舟,悄然到了他頭頂。

他腳下有青雲自起,步步登高,上了那悄然而至的天舟。

空中又有嗤笑之聲落下,“六丁故鬼,哼哼,道門,可笑……”

此時,天色放亮。

方秋子望着那離去的天舟,神色變幻一陣,再度望了裴楚一眼,衝著裴楚行了一禮,緩緩道:“裴道友,與我同行的幾位道友神魂受創不輕,我當送他們回去醫治,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裴楚輕輕還了一禮。

等荀浩思和方秋子等人離開,裴楚站在原地望着整個山谷之內。

虛空上是潰散開飄蕩無數星火漸漸暗淡,已然再無哀嚎、痛苦之聲,唯有如螢火一樣在黑色的幽谷里,顯得格外的絢爛縹緲。

“天罡五雷法”以五雷齊聚,最後轟擊下來的威力,不單摧毀了老僧的佛魔軀殼,同樣也讓萬千生民的亡魂,淪為灰燼。

裴楚有心想頌念亡魂超度經文,可思來想去,即便曾經偶然讀過一些道藏,可始終未曾真正習得。

“哀我生民,憂患實多!”

裴楚無聲吐了一口濁氣,這次的司州之行,與他而言是一場心境歷練,亦越發堅定了他心中的信念。

他從初學道法,到一步步接觸這方世界的神魔仙妖人鬼,最初雖然憑着一腔意氣,無畏無懼,可隨着道行漸高,接觸到道門教門中人,終究有些感慨天地高遠,浩渺無際。

說到底,許多事都對自身無法做得更多,而產生了一些懷疑和憤恨。

可經歷了這次佛魔一事,那些猶豫和遲疑,最後一點點隨風散去。

“我當勇猛精進!”

裴楚對於自身將來所要做的,心中漸漸清晰,抬頭望向天空,一夜不知覺間,悄然過去,東方已然露白。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原想行走天下,斬妖除魔,盡我所能為遇見的百姓做點事,可此方生民太過疾苦,有妖魔從旁窺視,有鬼物暗夜謀算,有毛神愚弄人心,朝堂之上無視百姓死活,修士漠然俯瞰蒼生……”

“所有的人,都有所算計,可惜卻無幾人,真正將百姓黎明放在心上。”

回顧過往,裴楚想到在越州時,還能遇着龐元生,狄五斗、杭九娘、張萬夫以及許多市井屠狗之輩,可謂豪傑。

可惜,離越州之後,所見這樣的人就已經極少。

哪怕是此次,因疫亂攪得兩州不安,可前來除魔的,也不過是為了各自利益。

再度抬頭望向天空,幽暗的山谷外,不知何時,東邊一輪紅日已出。

裴楚一躍踏入半空,負手立在山谷之上,望向東天萬道金光,忽然長嘯一聲,望遠處飛去。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