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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方明。

哐當一聲,劉家家宅的大門緊緊閉上。

長街上。

陳素輕輕打了個哈欠,又歪着頭望了一眼旁邊的裴楚,眼裡似藏有狡黠的笑意。

“哥哥,你昨夜是把這家人給得罪了么?這大清早的,就把我們給攆出來。”

“哈哈……”

裴楚站在劉家門前,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大門,搖頭笑了起來,“我們算是被殃及池魚了。”

昨夜事情過後,那老漢劉睢也不知是家中佛像被那黃冠道人搜出損毀了,還是夜間鬼推磨之事被人撞破,氣性不小,這天才稍亮,便催促着裴楚和陳素離開。

於普通人家,裴楚也不會與對方一般見識,又轉而看向臉上掛有促狹笑容的陳素,笑道:“昨夜那般大的動靜,你沒察覺呢?”

陳素輕抬下巴,抿嘴輕笑:“聽是聽見了,可有哥哥你在,一些個遊魂小鬼,有什麼熱鬧好湊的。”

“你倒是聰明。”裴楚再次搖頭失笑。

換做以往,靈異之事,小姑娘定然是頗為感興趣,可經過了東越城的大場面後,一些個遊魂鬼魅,似乎都不怎麼提得起精神了。

“我不聰明呢。”陳素聽到裴楚誇獎,連連晃着腦袋,“作業好難,許多都做不來,哥哥才是聰明人。”

“素素,那你可說錯了。”

裴楚笑了笑,忽然仰頭望向有些晦暗的天空,淡淡道,“我從來算不得什麼聰明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將來或許依舊不是。”

說到這裡,裴楚又想起那守一女的遭遇,還有謝采文一家之事,微微搖頭,“有許多事,若我能考慮得再妥帖一些,或許會做得更好。”

頓了頓,又看向陳素,笑了笑,“你資質比我好,多加努力!”

他自認就是中人之姿,穿越到這方世界,得了無字書的機緣,較之許多人,自覺也不過是多了另一個世界的經驗,見過披荊斬棘,也見過物慾橫流。

陳素俏臉微紅,往日裴楚雖有說過她記性不錯,但這般誇獎,還是少有,笑着道:“哥哥你不是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吸取教訓,改了就好么?”

裴楚輕輕點頭:“這叫一日三省,也可稱之為自我批評。”

面對陳素,他內心多少有些話沒有說出,人的心境和想法,隨着經歷的事物,時時都在變化,

他已說不清當日是否或有一絲私心,沒有果斷拒絕陳素,將她帶離楊浦縣。

從此小姑娘走上另一條道路,便是如今,哪怕陳素未曾學會他的道術,但武藝已有小成,又打開了眼界,已往昔那個不知世事的山村女娃。

而他,在最初認識這方世界後,尤其斬殺了楊浦縣縣令,飄落江湖,心中茫然憤懣,無處宣洩,又感懷世道殘酷,生民無路,多少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戾氣,是以捨身搏命,無畏無懼。

大抵,若非有陳素在,心中還有一絲牽掛,他可能一路偏激,黑化成了另外一番模樣也說不定。

有些東西,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已。

“那哥哥自我批評完了么?”

陳素看着裴楚似陷入到了某種情緒當中,輕輕喚了一聲,笑着問道,“我們要不要接着北上?”

裴楚稍稍回過神,笑了笑,“先不着急北上。”

“嗯?”

陳素略有詫異,不知裴楚為何改變了主意。

裴楚望着遠處漸漸蘇醒的縣城內外,哂然笑道:“我們去一趟滄瀾縣縣衙,昨夜有高人相約一晤。”

“縣衙?”陳素聞言再次露出訝然之色。

裴楚輕輕點頭,在越州時雖有通緝榜文,但屬於郡府發下,其他各地並未流通,所以也不用擔心到了滄瀾縣縣衙有諸多麻煩。

不過,陳素大概是自身經歷的緣故,又受到裴楚的影響,對於大周官府殊無好感。

兩人離了劉家,一路便沿着滄瀾縣縣城的街道,朝着西面縣衙方向走去。

縣裡的主幹道長街上,林立的商鋪已有許多開門揖客,早點茶樓,酒坊買賣鋪,菜農、小販,雖談不上十分繁華,但市井紅塵氣息依舊撲面而來,熱辣鮮活。

兩人又在街邊的一家早點鋪子,簡單地用了些飯食,到了滄瀾縣縣衙時,已是辰時過半。

站在滄瀾縣縣衙門口,裴楚本以為見到昨夜那黃冠道人還需一番麻煩,不想縣衙門前,已經有一些個衣着看着像是江湖人士和一些方外道派的人在左近。

看樣子,並非獨邀他一人,而是有些場面。

門前有三五個胥吏衙役在一旁引路伺候,又有一些個青衣道童從旁協助。

裴楚手指背在身後,輕輕摩挲了一番,指尖隱有電光縈繞,施法運行法力,毫無阻礙,登時不由皺起了眉頭。“哥哥,怎麼了?”陳素站在一旁,見裴楚的神色有異,不由輕聲詢問道。

“難怪昨日那黃冠道人會邀我來縣衙。”

裴楚面露一絲恍然,跟着朝陳素道,“這滄南縣縣衙的龍虎氣已被破了!”

昨夜那黃冠道人驟然出現在劉家,先是滅殺了兩個小鬼,隨即又搜羅了劉家的佛像,之後對方並未與裴楚攀談太多,似乎夜間頗為忙碌,反而是邀裴楚白日到滄瀾縣縣衙一趟。

最初裴楚還覺得有些詫異,大周的州府縣城之內,除非實力高絕,又或者有特殊的秘法在身,否則一般衙門口都有龍虎氣鎮壓,術法難以施展。

一般除了諸如禁妖、鎮魔二司里收羅的術法高人外,不論正道左道,都會遠離衙門,以免一身本領無法施展。

兩人一路走到縣衙大門,早有在旁的一個小吏打扮的男子,滿臉笑容地上前衝著裴楚行禮:“道長安好,且隨小人來。”

裴楚輕輕頷首點頭,心中對於那黃冠道人邀他來此,倒是越發來了興趣。

在那名小吏的引領下,裴楚和陳素一直到縣衙正堂旁的一處側廳。

廳內左右擺放着十多張的座椅,其中已然坐了不少江湖人物,有男有女,有體魄魁梧的鏢師武夫,亦有妖嬈秀眉的女子,還有一臉惺忪的蒼頭老者。

以裴楚的眼力,約莫都能判斷得出,裡面多是武藝不俗和懂些術法之輩。

大廳正中間,此刻一個面方濃眉的黃冠道人正端坐其中,見着裴楚在個胥吏的引領下,笑着起身行了一禮,又指着左下首的一個座位:“道友請這邊坐。”

左首為貴,聽到那黃冠道人邀裴楚坐的座位,其他一些個本還在竊竊私語的江湖左道人物,登時收聲,目光都落在了裴楚和跟在他身後的陳素身上,似在打量。

裴楚雖是道人打扮,可看着年歲不大,又跟着一個小姑娘,多少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好在在場諸人,多是老於江湖世故,並無那等愣頭青心生不忿,跳出來嘲笑幾句。

裴楚對於這些打量的目光視而不見,他之心性已然不會為這些興起波瀾。

後面的陳素亦多經歷陣仗,並無怯意。反而在裴楚入座之後,側立在旁,目光還饒有興緻地掃了一圈眾人,眼中的興奮之意。

又過了小片刻,廳內來了一老一少兩人,挨着最外面的位置坐下。

那端坐在正廳當中的黃冠道人,這才施施然站起身,衝著大廳內坐着的十多人行了一禮,嚷聲道:“貧道大真宗方秋子,今日邀諸位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大真宗?方秋子?”

裴楚微微側頭掃了一眼黃冠道人,方秋子自是這黃冠道人的道號,只是這大真宗,他倒是第一次聽聞。

道門九宗,裴楚所知不過是豬道人所在的青侖宗,而在東越城時,贈他法劍的陳仙姑,法力高絕,對方或也是出身道門,只是未來得及攀談,具體倒不好說是哪宗哪派了。

那黃冠道人方秋子目光又掃過了一圈在場眾人,繼續道:“方才諸位入縣衙或已感知,此間龍虎氣已破。貧道亦不瞞諸位,這滄瀾縣縣中官吏月余前已逃離,貧道不才,奉道子傳諭,來此滄瀾縣坐鎮,保境安民。”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里,有些人面露驚訝之色,有些微微倒吸了一口氣,還有些老神在在,似乎早知悉其中一切。

“嗯?竟然是這樣!”

裴楚微微蹙眉,聽完這話,倒是有些明白過來。

他雖不知這滄瀾縣縣衙的龍虎氣如何被破,但縣中未有官吏主事,應不是假話。

大周朝廷權柄甚重,鼎盛時壓得天下僧道巫覡低頭,邪魔鬼魅絕跡,非是朝廷官吏,除非打破州府,否則想要主事一縣,幾不可能。

只是,這樣的事情,他此前在寧州其他郡縣經過時,又未曾聽說。

而且,就裴楚進入滄瀾縣以來所見,縣中市井雖談不上景氣,百業也有些蕭條,可到底人心還算安穩。

“這道門——”裴楚心中不由湧起了一絲疑問。

廳中。

方秋子眼見眾人反應,面色肅然,又再次說道:“這些時日,諸位多有在縣中見鬼魅之物,貧道更是着人在城門發放符水,其中緣由便是——”

說著,方秋子又頓了頓,伸手微微朝北面指了指,“一江之隔,已有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