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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啵的大火燃燒,艷艷的火光映襯着商隊內外諸人。

薛勒少年心性,眼眶微紅,心中有些發堵,卻又不知該從何宣洩。

“已過去了。”

薛元魁輕輕拍了拍薛勒的肩膀,這般鬼魅事,他年少時不曾經歷,但後來行走天下,見得多了,即便無法混為一談,但大抵類似的並不少見,自也能明白自家兒子此刻的心情。

路見不平,一怒拔刀。

偏生有些事,拔刀也無用,不知向何人。

少年意氣,真正走入這渾渾濁世,方才能夠知曉許多不得已。

其他的商隊眾人,聞聽者有嘆息、有哂然,有笑笑而已。

世道如此,大家或者也不過是在掙扎求生,哪裡還顧得幾百年前的古人。多數的感慨不過是僥倖,這女子幸好不是想害我等。

幾名寧西軍的老卒拄刀而立,蒼老的面容在火光下,面色平靜,無悲無喜。

一生行伍,至老不退。

每個老卒的心志都猶如金鐵,大抵這樣的事見得已經不知多少了。

不須拔刀,就是幸事。

裴楚站在眾人身後,望着那獵獵燃燒的火光和漸漸消散如煙雲的虛影,仰頭望了一眼暗沉的夜空,默然無語。

他心中雖有所感,但恍然間也能察覺這女鬼的心態,二三百載的時光已過,便是再想去尋仇,也是沒了個目標。

他大約是能夠看出,這女子的怨氣之重,若換做沒有這大周朝二百年的龍虎氣壓制,再得些機緣,定然也是要成為鬼王魔頭之流,荼毒一方,如當日在玉京所見那“陰山鬼王”之輩一般。

只是天時未能給予成魔機會,直到如今龍虎氣斷,天下邪祟復蘇,可心中執念、怨念、惡念隨着歲月流轉,已經漸漸淡去。

那等一念成魔,怨念隨着光陰易傳,反而越來越深的厲鬼魔頭,終究是少的。

不過是唏噓而已。

裴楚心中輕嘆一聲,他雖不知大周此前的幾朝佛門釋家如何昌盛,但從曾所見的“佛魔”,還有荒山野地經常見之的頹敗廟宇,大抵也能想象得出來。

那樣的王朝世界,反而更像是他印象里的有着神魔妖鬼的世道。

大周朝這二百年,以人間氣運凝聚龍虎氣,壓制天下,反而不同尋常。

“周太祖姜重啊——”裴楚默然念了一句。

玉京事了後,裴楚業已知曉他斬斷龍虎氣,使得周太祖姜重這條盤踞在眾生之上的氣運之龍徹底崩滅,還氣運於蒼生。

可同樣,沒有龍虎氣壓制,沒有了周太祖這條被萬妖天鬼、修士異人所忌憚的氣運之龍,諸多宗門、妖鬼再無故顧忌,當顯現於世。

裴楚有時心頭也會浮現起周太祖姜重此人平生,或許對方掃平天下建立大周朝,立龍虎氣大陣之時,未嘗沒有積分以人間王朝鎮壓妖魔鬼魅宗門修士的心思。

但龍虎氣大陣一立,權柄在手,長生,成就真龍,永世不絕……私慾無限膨脹。

這大周人間二百年,給了人間難得的安定。

不過,細究起來,雖是二百年安定,不見妖鬼,但其代價是以天下蒼生氣運供養出了一條孽龍。

這條孽龍與人間高處,雖鎮壓了妖邪,可也悄然無聲的反噬人道蒼生。

裴楚自知曉他斬斷龍虎氣,在天下蒼生眼裡,並不一定對。

畢竟還是有許多人願意託庇與真龍羽翼之下,只求安穩一生。

可這不過也就一廂情願而已,孽龍終究還是要反過來吞噬蒼生的,不然大周朝這近一二十年,也不至於出現人間氣運漸稀薄,鬼魅魍魎重新出世的情況。

……

在經歷了烏坨坑的一夜之後,商隊繼續上路。

此時,距離瀚州寧西城還有三百里。

以往的戈壁之地,雖有大片荒漠,還能見到些許耐寒的草木,但隨着距離寧西城越來越近,商隊所行走的古道已經差不多是連綿的沙漠。

空氣里熱浪灼燒,人在沙漠之上行走彷彿如在炭火中炙烤。

以往商隊要到寧西城,這幾百里路算是最為艱難的一段路程,可奇也怪哉的是,這趟商隊的速度頗快,甚至三個寧西軍的老卒,臉上也不時露出驚詫之色。

隨着商隊的西行,天空之上總會有一片濃雲遮擋日光,使得行路不至於太難,遇上一些時候,還會來上一兩陣的驟雨,以緩解商隊的人馬乾渴。

商隊之中大多數人只當是運氣,只有偶爾幾道目光都會落在了隊伍最後面那騎着雙峰駝,閉目安然的道人身上。

一路西行。

裴楚雖不遠不近墜在商隊後方,可一直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他想起那日遭遇的蠍子精所提及的“瀚海大王”,他本以為會遭其前來報復,又或者遇到其他一些妖邪。

但出乎他意料,這一路頗為平靜。

他最初還有些不解,直到商隊又撞上了幾支遊走在沙漠古道的寧西軍,方才明白起原因。

這條商道對於寧西軍着實重要,一路之上都有三三兩兩的寧西軍護持。

這些分散開的寧西軍每一支都是人,數都是五六十歲往上的老卒,一個個看着乾瘦老邁,但身上那股屍山血海的殺氣,卻是藏都藏不住。

顧盼之間,星旗電戟,凜然自若,自有一股天下誰雄的氣質。

“這樣的軍卒,倒是真有幾分大周昔年鎮壓天下的風采了。”

裴楚心中給出評價,這寧西軍士卒雖是老人,可比之他所見的大周其他軍卒都要強出不知多少。

甚至曾經的禁妖、鎮魔兩司,都頗有不如。

這等酷烈的日頭,一個個或是騎乘馬匹,或是雙腳行路,看着乾乾瘦瘦、髒兮兮,平常停下來要麼吃東西喝水,要麼就是閉目小憩,絕不浪費體力。

可一旦動手,一具具老邁的身軀,登時迸發出無窮力道,奪之如猛虎,睜眼要殺人。

這些人吃的是粗糙的干餅,堅硬得宛如石塊,但身上攜帶的飲水都不稀缺。

之所以如此,便是這些人都會兩門異術。

其中一法名為,煙尋泉脈,一法名為,乙毛涌波。

這兩門異術能在大漠之中尋到最近的水源所在,又或是荒廢破舊的枯井之中,使其再次湧出清泉。

法術雖是粗淺,但對於尋常人來說,尤其是在這大漠之中,卻是極為實用。

裴楚曾經聽陳素所講,那個叫做蘭頗的老卒所教她的正是其中一門名為的煙尋泉脈的異術,聯想起蘭頗的年齡和氣質,卻是和這些老卒極其相仿。

“四十年行伍……”

裴楚望着遠方大漠,漫道如鐵,心頭已然將許多東西串聯起來。

這支寧西軍恐怕少說二三十年,也未曾補充新兵了,甚至昔日瀚州、乃至玉京,恐怕都無人理會。

元靖帝便是周太祖姜重的分身,這大周曆代皇帝都是姜重一人,或許在最初之時,還有過勵精圖治一番,可隨着光陰流轉,姜重真龍之身成就在即,又或者對於朝堂早厭煩膩歪,這支邊陲的寧西軍,已經孤懸大周之外已久。

缺了兵餉朝廷補給,這寧西軍只能依賴商隊支撐,所以才派出這些老卒來護持。

“只是不知這支寧西軍的將領又是誰?”裴楚心中再次有好奇和疑問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