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管家的話清清楚楚地提醒她，她現在還在一個人會分三六九等的世界。

甲等的貴籍乙等的良籍丙等的商籍，她現在的女戶，只不過稍稍高在了奴籍和賤籍之上。不管是做什麼，都要比其他的戶籍難上許多，上次她在縣城買鋪面的時候，就活生生花了不少功夫。

冬管家的話，沒有假。

林安沉下了臉色，“冬管家說的，我很明白，讓我回去林家，戶籍也改回林家，的確對我和無妄都很有好處。可是對你們呢，你們想要的好處是什麼?或者換句話說，林家的條件是什麼?”

“四姑娘現在的氣魄的確有些讓人出乎意料。”冬華原本還以為這次到四姑娘家來，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畢竟能夠回去林家，一定會比四姑娘現在在外面自立女戶更好。

但沒有想到，會比他想象得更難解決。

“四姑娘不用把一切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小少爺已經這麼大了，老爺和老夫人也是想換種方式補償一下四姑娘和小少爺。”

“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沒那麼簡單，冬管家，你我都是明白人，話不如敞開了說，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更何況是林家，他們那些人可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可如果我說，老爺就只是想讓姑娘回去林家呢?只要四姑娘肯把戶籍改回林家，帶着小少爺一起回去，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其他的事情四姑娘都不必做。”

信了他的鬼話，林安眉頭一挑，唇角勾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越是把這個餅畫得圓了，林安越是不信。

“我的話已經說得這麼明白，冬管家卻還在這兒藏着掖着，做買賣都這麼不交心，我看這事也不必多說了。冬管家還是請回吧，林家要做的事請恕我辦不到。”

“冬叔我實在不明白，這麼一個對四姑娘和小少爺百利而無一弊的條件，四姑娘真的要放棄嗎?”

“就不勞管家操心了，我自己的問題我自己能夠解決，何況我對無妄也沒有那麼大的要求，若是他想考學，成年之後自立門戶進行考學也未嘗不可，但我若是為了這個強行帶他回去林家，可不想他以後過得不開心，反倒是我這個做娘親的有錯了。”

“那服役呢，四姑娘也忍心看小少爺要像普通百姓一樣去服役受苦?”

“無妄，你怕受苦嗎?”林安也不回答管家的話，只看向了包子。自家兒子很是有骨氣的搖了搖頭，“跟着娘親，我什麼都不怕。”

“冬管家，你也聽到了，所以這事......”

“小少爺連受苦都不怕，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冬管家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臉上依然是笑眯眯的，可後面的話卻聽得出來，他這是在先禮後兵了，“四姑娘這脾氣還真是像極了老爺，冬叔我還真是有些不忍心，看到四姑娘辛辛苦苦打拚下的這一切，到最後都要回到原點重新來過。不對......應該說，連重新來過都很難了。”

“冬管家什麼意思?”

“四姑娘也知道，老爺是平縣的主簿，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五年一次的戶籍重審。當初四姑娘離開林家的時候，雖然老爺口中已經斷絕了父女關係，可為了林家的聲譽，對外只聲稱四姑娘離開平縣去了老家，四姑娘的戶籍記錄也並不是從林家的籍口上直接剔除，而是以遷出為名暫掛一個不在本地的籍口。四姑娘如今的女戶當初也是三夫人為了讓姑娘能夠立足，花錢在村裡立下的。換句話說，四姑娘的戶籍其實已經犯了重籍了。”

“重籍?”

林安真沒想到這一茬，她過來這邊這麼久，一直想的都是怎麼賺錢，可在這兒的法律文條這些事情上，還真是不算特別了解，哪裡想到如今會突然出了這種事。

“沒錯，過段時間戶籍重審，四姑娘的兩個戶籍重合，老爺一定會保留姑娘在林家的戶籍，那麼這自立的女戶便會被剔除掉，到時候四姑娘戶籍下的田地房產還有鋪面，都會無了主充公收回。四姑娘想要保留他們，只能回去林家。”

哈?林安總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冬管家一點都不着急，原來手上留着大招呢，依管家的意思，這林家我還不得不回去了。”

“四姑娘彆氣，老爺這也是沒辦法，四姑娘應該也知道戶籍的重要性，不好意思，該怎麼做，我想姑娘應該很清楚。”冬管家沒有把話說的太滿，依舊笑眯眯着。

林安雖然對法律條文並不是很清楚，但有無戶籍代表着什麼，她還是明白的。

沒有了戶籍，她現在所有擁有的東西都沒有名分，不可能在平縣買田地和鋪面生活下去，就連想帶着包子離開平縣去另外一個地方生活都不可能，因為她根本沒辦法弄到正規的路引。

除非去偽造戶籍和路引，可是即便這樣，想必林百盛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其實四姑娘可以好好想想，回去林家並不是一件什麼壞事，小少爺以後的生活比之現在一定有過之而無不及，老爺也只是想四姑娘回去，並不需要做其他什麼。四姑娘若是覺得這其中非有什麼門道貓膩，回去林家之後姑娘也大可自己查一查，何必為了一時的氣性和自家人過不去呢?不如如今先向老爺妥協，若是以後真不想留在林家，等姑娘嫁了人，或是小少爺可以自立門戶了，到時候再行離開林家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管家把話說的都這麼死了，我除了妥協還能做什麼呢?”

林安沒有再猶豫，或者說她根本沒有猶豫的機會，林家已經把她所有的後路都封死了。

雖然她根本就想不出來，為什麼林百盛會在這個時候讓她回去林家，但如今看來，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管家有一句話說的對，不管林百盛是出於什麼目的，總歸回去林家了，才有機會查清楚。

“四姑娘這話的意思，是你答應了?”

“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林安眉頭微微地挑了挑，“管家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過幾天我就帶着無妄回去，不過有句話也煩請管家帶給林老爺，請佛容易送佛難，這林家可是他讓我回去的，到時候回去之後會發生些什麼，也請林老爺一併擔待着。”

“是......是。”

冬管家的笑臉還是第一次有些綳不住，不知道為什麼，四姑娘沒答應的時候他沒覺得有多麼棘手，可這會子這麼乾脆答應下來，他反倒覺得一切都沒有那麼簡單。

四姑娘和以前太不一樣了，那雙以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眼睛，如今裡頭充滿着危險的神色，真不知道老爺讓四姑娘回去林家，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冬管家得了林安的同意，也不再多留，很快就離開了村子。院門一關上，一旁的包子腦袋便是歪了歪。

“娘親，我們真的要去林家嗎，不待在村子裡了?可是姥姥都走了，我們還去那兒幹嘛?”

林安摸了摸包子的腦袋，包子從來沒有在林家待過，他對林家所有的記憶，只有蘇小娘，那是他姥姥來的地方。蘇小娘去世之後，他們就從來沒有提到過那兩個字，林安也從沒想過還有一天會再回去。

可是現在，好像不得不回去了。

“你不想去嗎?”

“不想。”包子很是誠實，“姥姥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哭，那一定不是什麼好地方。而且我覺得村子挺好的，這還有我們的新房子，我們要是離開了，萬一以後牧叔叔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你呀。”林安點了一下包子的鼻子，沒想到這小傢伙這時候還想着老狐狸呢，要是老狐狸聽到這句話，不知道那張冰山臉還綳不綳得住。“沒關係，我們只是暫時去一段時間而已，娘親向你保證，我們一定還會再回來的。”

“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林安信誓旦旦。

回去林家只是緩兵之計，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房子和田地被收走。林家不就是想要她回去嘛，那她回去便是，正好看一下那些人到底在玩些什麼把戲，等她把戶籍的事情弄好了，一定徹徹底底地和林家斷絕關係!

東西倒是沒什麼好收的，回去之前，林安帶着包子去了蘇思雁家一趟，蘇思雁和方俊才是她蘇林兩家裡唯一認的親人，當然要正式跟他們告個別。

自從上次的表哥和老狐狸見過一面之後，姨娘還是會經常來她家串門，表哥卻是很少了。真不知道那次見面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說了些什麼，姨娘只說是表哥一直在用心準備鄉試的事。

一聽着林安要回去林家，蘇思雁是真不知道高興好，還是擔心好。

“林家真的什麼都沒說，就只是讓你回去嗎?”

“沒有，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林安搖了搖頭，也沒有將戶籍的事情說出來，“我們過兩天就回去了，只是以後離着村子遠，和姨娘見面的時間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