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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笙?”

“是。嘉寧已經去悄悄確認過,是她無疑。只是整個人瘦骨嶙峋,充滿頹喪之氣,叫人實在無法和那一位聯繫在一起。”

“她敢動藩國的心思,敢跳崖,敢賭這懸崖下萬分之一的生機,——這樣的人,怎麼會頹喪?”慕容子華握緊那隻從長青宮帶出的蓮花杯,起身道:“我要見她。”

江嘉寧臉色微變,躊躇片刻道:“不日殿下就要回長青宮籌謀大事,此刻見她,似乎於大事並無益處。”

“恐怕她自己還不知道,她拿命博來的九城一江,李皇已經給了她。那九城一江里,可有我們的要的東西。”

“此事可以之後再——”

“寧姨,”這時慕容子華人已走到門口,冷冷道:“江家和映月,過去怎樣、現在怎樣,將來亦是怎樣,不管本王的正妻是誰,跟映月都沒有關係,你應當明白這一點。”

江嘉寧臉色一白,垂首道:“是,嘉寧知道了。”

這一日的傍晚,白日早早西沉,從來沒有停歇過的北風卻越發起勁,姚今做完了手上的活剛要回屋,一個相熟的小廝卻急匆匆拿了個方子過來:“半笙半笙,你幫我出去一趟。”

“要我做什麼?”姚今接過那方子,只見其中一味葯上用紅筆圈出,落款是江門的印記,“要去買這紅圈上的葯么?”

小廝點點頭,“大掌柜說這一味葯院中的不夠了。我也不識字,怕弄錯,煩勞你替我去一趟。就在出了門口巷子右邊的那條大街上,有一家總榮鋪,那掌柜識得這江門的印記,你給他看,他會給你賒賬的。”

“好,那我去了。”姚今將方子收進袖籠便要出門,小廝看看天色叫住她:“怕是要下雪了,你帶個披風斗篷吧。”

“我沒有披風,也用不着。”姚今緊了緊衣領,淡淡一笑便轉身離去。

這一路風雨飄搖,這一路陽光燦爛,這一路你陪着我,這一路我念着你。

當姚今走在紅蕎城中這條不算繁華卻很溫馨的街道上,看到每個人似乎都是相熟的,他們悠閑而自在地相互打着招呼、提着籃子背着物什,每個人的目光堅定溫暖,他們去所知道的地方,他們有等待他們的家人。而姚今突然想起她女扮男裝和衛燕、陽櫻一路上玩鬧的那些日子,那時候她也是溫暖的,她知道要去哪裡,她知道誰在等她,她的堅決她的篤定那般從容——而現在,只剩空蕩蕩的一副軀殼,不敢面對的一顆靈魂,在這蕭蕭北風之中飄蕩着,沉浮着,不敢想那溫暖的南方,那似乎再也無法企及的陽光明媚。

“姑娘、姑娘?讓讓!”一個背着麻袋的中年男子出了總榮鋪正要去送貨,卻被站在店門口發獃的姚今擋住了路,直嚷了好幾遍,見她仍沒反應的的樣子,一怒之下伸手推她,剛要觸到姚今的肩膀,卻見一個打扮清貴的白衣男子突然出現,一把將她拉到了旁邊,姚今未及驚呼,便一下子跌入了那男子的懷中。

“你——”姚今茫然地抬頭,當她看到慕容子華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那眼中的不信、不忍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姚今突然覺得無法呼吸,彷彿有許多東西紛至沓來一下子塞滿她的胸口,她猛地推開了他,轉頭便狂奔而去。

很多路在眼前,亦都陌生、亦有崎嶇,而姚今管不了這些,只想快些跑、跑遠一些。當她看到慕容子華的那一刻,她拉着林月白跳崖的情形又再次現於眼前:月白的裙擺隨風飄散開來,她坦然而安靜的笑容,她握着她的手那微微的溫熱,彷彿只有一瞬間,但似乎又有一首歌那麼長,她們周圍有呼呼的風聲,濕潤冰涼的氣息,姚今大聲喊着:月白,相信我,我們不會死!而林月白笑了笑,沒有回答,像一片飄落的葉子,像一隻折翼的蝶,她鬆開了姚今的手,落了下去,在姚今眼前的黑暗來臨之前,她看到她的月白就那樣落了下去,然後有一大片殷紅的血色和濃重的黑暗重疊而來,瞬間瀰漫了她的視野。

“月白、月白、月白!”不知道跑了多久,姚今跑到了郊外一片樹林前,一條湍急的河流,一片灰白的天空,慌不擇路的她跌跌撞撞衝進了水中,那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由雙腳傳至全身,姚今哆嗦着,仍舊念叨着月白的名字,一步步朝水深處而去。

追着她而來的慕容子華驚愕地停在河邊,看着那個瘦得不成樣子的她,剛剛那一抱,他幾乎以為自己只是抱着一身空衣,她弓着身子髮髻散亂,像個乞丐瘋子一般在河中蹣跚亂走。慕容子華無法言喻此刻突然而至的窒息感,眼前的人是誰?是誰?猶記得印象中那個中氣十足、永遠高昂着腦袋的少女,那耀眼的笑容,那不可一世的目光——慕容子華忽然箭步上前三兩下奔入水中,雙手環繞緊緊抱住了姚今,不讓她再前行一步。

“姚今……”

“放開,放開我!”姚今掙脫不得,便低頭試圖扒開慕容子華的手指,她那樣用力,手上短短的指甲幾乎嵌入了慕容子華的皮肉中,然而那手臂仍舊箍得鐵桶一般,那人的身上帶着乾燥而熾熱的溫度,還有她似曾相識的味道,倔強而堅決地,不肯放開她。

“就當我死了,我跳崖死了,不好嗎、不好嗎!”姚今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入冰冷的河水中,她的膝蓋好疼,疼得彷彿已經支撐不住她那脆弱的身體,只得死死拽住慕容子華的袖子,將那片蒼白緊緊攥在手心,顫抖地站立,發狂地呼喊:“我害死了她,是我,是我!沒有她,我還要在這裡幹嗎,我還要活着幹什麼!”

“姚今,姚今……”慕容子華的心突然痛得像是抽搐一般,他的聲音帶着深深的哀求和顫抖,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竟然這樣在意懷裡的這個人!明明他可以風輕雲淡、他可以毫不在意!明明他曾眼看她高樓起,眼看她宴賓客,縱使知道這後面是刀光劍影抑或口蜜腹劍,可他都沒有擔心過,他以為自己是台下的觀眾,看着她在台上五光十色,波濤暗涌,即使風雨飄搖亦是無妨——可當他眼見她崩塌,眼見她在自己的眼前頹然倒去,彷彿他心中的那份不在意和不介懷也跟着倒塌了,慕容子華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如墜深谷,他不知所措,他忍不住緊緊將臉貼在姚今耳邊,千萬遍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恨不能將她融到自己心裡,驅散她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