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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陽櫻格外地心神不寧,因此她也總覺得這殿里殿外哪哪兒都不對,一會像是有人監視,一會又像有人偷聽,一會覺得熱得無風,一會又覺得蟬鳴十分刺耳,寢殿內外她進進出出了十多次,終於龍婉也受不了了:“你就不能老實獃著,一會兒王上醒了,又要喚你!”

“白日里慕容煦走的時候,和那花白鬍子老頭對看了一眼,我總疑心他們有什麼陰謀,他說晚間再來,怎麼還沒來?”

“他不來最好,來了,怕是沒有什麼好事。”龍婉碰了碰閩王的額頭,覺得不那麼冰了,似乎面色也稍稍紅潤了一些,心中安了安,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說慕容靖三日就歸,這都第四日了,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也不知他是否尋到了珍妃娘娘。”

“我也不知道……”陽櫻喃喃着,一時靜了下來,更覺得心跳聲砰砰砰猶如打鼓,她端起小几上的冷茶一飲而盡,然而喉嚨更覺乾澀燥熱。起身走到窗前探出小半個身子,此刻窗外出奇地靜,沒有風聲蟬鳴,沒有侍衛巡查和宮女小廝走過的窸窣腳步聲,陽櫻側耳傾聽,卻於這無聲的靜夜之中,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吶喊廝殺、還有刀劍交鋒之聲,那聲音似是真切,漸漸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陽櫻覺得幾乎就在眼前,猛一驚,卻又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她抹了抹額上一片冷膩的汗珠,將手撫在心口,看了看偌大的寢殿,突然發現此刻除了她和龍婉,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褚先生怎麼還沒有來?”

“許是白日里太累了,去眠一眠罷。”龍婉剛說完,手上一頓,猶疑地轉頭看向窗前的陽櫻:“不對,這個時候,褚先生應該是在的!”

說罷,她起身疾步走向屏風外,見殿上空空如也,也是一驚:“侍奉的宮人都到哪裡去了!”

“龍姐姐……”

“陽櫻……”

“是不是就是今晚……”

“難道今晚他們就要——”

話音未落,窗外就傳來了一陣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伴隨着刀劍格鬥的聲音,陽櫻驚恐地退後了兩步,寢殿虛掩的大門“哐當”一聲被踢開,半邊門“砰”地倒在了地上,一個半身都是血的黑衣男子沖了進來,陽櫻慌亂中一看,竟是慕容靖。

“快、快帶王上走!”慕容靖面色雪白,身子站立不穩,陽櫻要上前扶他,他卻一把推開:“慕容煦逼宮,快帶王上走!快走!”

“逆賊,你們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慕容煦執劍而入,後面跟着數十名禁衛軍服侍的人,皆是滿臉的殺氣騰騰。

陽櫻驚恐地看着慕容煦手上的劍,銀白色的劍身上,鮮血匯成一條紅艷艷的線,一路匯聚到劍尖上,一滴,兩滴,三滴。這是慕容靖的血,這是慕容靖的血!陽櫻猛地轉頭去看慕容靖,他顯然受傷不輕,一手撐在屏風上,一手捂着肩膀,蒼白的手指骨結之間,仍有鮮血汩汩流出。

“你們、你們竟敢帶着兵器進天章院,想要謀反嗎!”龍婉握緊發抖的手,大步跨到門口,護在了陽櫻的身前。

“謀反?”慕容煦眼中陰沉沉地,目光掃過整個寢殿,最後停在了慕容靖的身上,“聽到了嗎,慕容靖?星夜帶着兵器偷偷潛入奧園,你,想要謀反!”

慕容靖啐了他一口,譏諷道:“那要恭喜太子,抓到了想要謀反的刺客。請問太子,既然刺客已經抓到,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你一個將死之人,本太子的事,輪不到你管!”慕容煦飛起一腳,狠狠踢在慕容靖的腹部,慕容靖悶哼一聲,隨即跌倒在一旁。

陽櫻見慕容靖的樣子,一時心如刀絞,正要衝過去,卻被龍婉擋了回去:“不要衝動,別忘了我們來閩國的目的!”

此刻慕容煦也終於注意到了這兩人,他半揚着嘴角,丟開了手中的劍走到她們面前,粗暴地推開龍婉,將陽櫻拽了過來,“聽說,你不僅是你家公主的一條狗,還是慕容靖的相好——原來,你是一條小母狗啊!”

周圍頓時爆發出一陣陣不懷好意地笑聲,陽櫻只覺渾身冰冷,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大聲道:“鴉知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像你這般不敬天道、不顧父子親情的人,連做狗,你也不配!”

“父子親情?”慕容煦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他的面色微微顫動,目光轉到一邊的慕容靖身上,恨恨道:“他對我,何嘗有過父子親情?從小到大,就算是慕容靖見他的次數,都比我多得多!他自有了那個破鞋,眼中何曾有過我,母后過世前徹夜喚着他的名字,他又何曾來看過一眼!”

說著,他一把拽着陽櫻的衣襟將她拖進屏風裡的內殿,餘下眾人七手八腳將龍婉和慕容靖也一併押了進去。而此時的殿外,或者說此時整個天章院的周圍,已被慕容煦帶來的人圍得嚴嚴實實,只是那些人皆都穿着禁衛軍的服飾,乍一看,天章院除了多了些護衛的人,竟和平常沒甚兩樣。

“煦、煦兒……”不知何時,閩王已經醒了,只是他全身麻木動彈不得,唯有顫抖着喚着慕容煦的名字,眼角清淚兩行,緩緩落下。

“褚令真是神醫啊,說晚上醒,就真醒了。看來我剛才沒有殺他,倒是做了一樁大好事。”慕容煦將陽櫻猛地摔在了龍榻下的台階上,陽櫻只覺背上一陣劇痛,便暈了過去。而慕容煦徑直走到龍榻旁,他居高臨下地站着,歪着腦袋,看着躺在雲錦綢緞之中這個似乎已行將枯槁的老人,突然怎麼也無法將他和自己記憶中那個霽月清風,風雅無比的父親,那個母后口口聲聲道世上最瀟洒的良人聯繫在一起。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你曾喚過我煦兒,那時好像母后還在,那時,你還沒這麼討厭——”慕容煦緩緩靠近閩王,他的長相其實肖似他的父親,只是他一直很討厭這樣的長相,也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像他。

“煦兒……你,終於,來,了……”閩王乾涸的嘴唇顫抖着吐出這些字,彷彿已經用了他極大的氣力,然而頓了片刻,他還是沙啞着嗓子又吐了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