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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今彷彿怔住了,她的淚水還掛在睫毛上晶瑩剔透,臉上卻漸漸恢復了平常的白皙甚至蒼白,她喃喃地說著什麼,彷彿在重複林月白那句“還能有什麼可怕”。終於,姚今緩緩站起身子,似乎已經平復了心緒,她平靜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月白,我們走不了,亦不能走,若走了,便是輸了。”

“輸了又如何?這裡的一切本不屬於我們,我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們本不應該在乎這裡的——”

“我無法不在乎!”姚今突然打斷了林月白,她的神情有些糾結懊惱,卻又執着堅定,“我在心中丈量過小南國的每一寸土地,從立藩前至今,每一個日日夜夜,我竭盡全力收服那些郡守、為了知曉每地的情況我跑到那些地方逐一實地確認、我甚至翻爛了每一郡的官冊,即便是獨立小南國後,李朝種種刁難於我、國中各處從未平靜,我從來不敢有一夜安眠過!當初為了建立小南國,我曾被衛燕叱責過不顧千千萬萬百姓的平安,在他們的家園和土地上燃起戰火,致使許多家庭受到牽連和傷害,那時候我便起誓,只要我還在呼吸,只要我姚今還在這片土地上站着,我都會以他們的生死安康為先,若我現在放棄,小南國怎麼辦?趙俞他們怎麼辦?李朝會放過他們嗎——月白,現在不能放棄,我怎能放棄!你叫我如何放棄?”

“就是為了這一切,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可還像我認識的那個姚今?你可還像從前每天笑容滿面、眼裡心裡藏不下一絲不快的那個阿姚?”

“沒關係的!都會好的,你信我!等再有一個多月就是新年了,到時候咱們搬進南國府,靳連城也該從密林回來了,他總歸要和你過新年吧?以後大家又可以聚在一塊兒,大家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他若還敢瞞着我做什麼,你便第一個不會放過他,那時他便不敢了!一切都會好的!”

林月白神色複雜地看着姚今,她深知為了這九城一江小南國姚今付出太多,從她冒死進京救她,再到她從西山山崖上跳下的那一刻,她知道姚今是真的很拼,幾乎是拼上一條命才換得了這一片土地。然而她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緣故,自從到了彩雲城便心中總有些隱隱不安,這種不安在到了姚今身邊後愈加明顯,總覺得要拚命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的姚今,卻如同在早春時分在看似還結着冰的湖面上玩耍的少年,乍一看風光無限,其實步步驚心。林月白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話,她走到姚今身旁挽着她的胳膊,輕聲道:“好,我信你。”

南方的秋冬總是模糊,彷彿還是中午熱得要扇扇子,幾場冷雨下來,天氣便陡然冷了起來,看看日子,卻早已是在冬月里,離新年也就不遠了。趙升等人商定了就在年三十那日請姚今搬入南國府,得了她允准後,便讓一應伺候的侍女和小廝先都早早地入了府,就連林月白也很有精神地自己先住了進去,說是好領着眾人熟悉熟悉規矩,安置安置新府里的事務,這樣也不至於在年三十的大宴上亂了方寸,到時候反倒讓來赴宴的十三郡的郡守和夫人們笑話。

有了林月白在府中安排調度,趙升樂得輕鬆,便忙着清收各郡送上的今年的稅銀,自然,少不得也要飽一飽他的小金庫,只是趙俞每一日都要跟他絮絮說上許多建藩初時諸事艱難的話,弄得趙升只得不情不願地再從他的小金庫里搬上那麼幾箱入了國庫。而自打有一日大着肚子的呂桃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趟,王相着實嚇得不輕,姚今聽聞後也不准他出來了,說是年下也無甚事情要忙,令他在家專心陪產,又特意找了個褚令說信得過的大夫去到他家中看顧呂桃的胎,叮囑呂桃頭一胎無論男女都好,不要有重男輕女的念頭,若是兒子自然歡喜,若是女兒她這個國主便來認個乾親,以後將孩子郡主一般地養着,定是要金尊玉貴,不可委屈。

此時的靳連城已隨着密林的人馬送圖騰石碑回國有一段日子了,原本約定新年前必定回來,如今快到年下卻仍舊沒有半點消息。林月白嘴上不說,姚今卻看得出她有些擔心,只是林月白自己不願多提,姚今也就順着她了。

這一日天氣不錯,外頭雖然寒冷卻也無風,陽光透過薄薄窗戶紙照進來,也是暖意融融,書房中擺着火盆,桌邊又置着一個燭台改制的水台,放蠟燭的地方都改成了水碗,也是為了防止屋中乾燥,自然是月白的巧心思。而姚今正在平心靜氣地寫字,她近日煩心事漸少,練字的時間便多了,越發覺得自己很有書法家的天賦,一日里總要寫個幾十張,然後左一張右一張地看了又看,端的是越看越歡喜,林月白便總是打趣她:你深諳勤能補拙的道理,如今也能哄騙自己是天賦了。

然而就是這般歲月靜好的時光,卻被一封璇璣堂送來的急信打破了。

信本是給林月白的,然而她此刻正在南國府中忙碌,姚今見是李朝京中傳來,上面更蓋着璇璣堂加急印鑒,心知緊要,一面派人去讓林月白回來,一面不假思索地拆了信——

小月白:

京中一別,不覺已有數月,想必你一切安好,老道士也就沒擾你。

可你始終是林家唯一的孩子,如今這事,我不得不告知於你。

你現下身在小南國與姚今交好之事,宮中已經知道,皇帝動了怒,面子上雖不能發作,卻暗中設了個圈套引你父親上當,如今你父親因此被判死罪,林府上下都要流放北寒之地,如今已經一起下了大獄,只待年後行刑。你舅舅焦冉因為上書為你父親開脫也被牽連,挨了三十板子禁足家中,此事京中再無人敢為你父親說半句好話。

眼下此事已成定局,再無任何轉圜的可能,你也千萬不要回京折騰,京中的人對你並無善意,你來了也只是徒增一個流放的名額而已。老道士已經與你大牢中的雙親聯絡過,他二人也是這般意思,讓你珍重自身,千萬不要回去了,這一世親人緣分已盡,來世再續。

你父親另外有一句話給你:孩子,這輩子爹對你不好,下輩子若你還願意當爹的孩子,爹一定好好補償你,對不起!

珍重自身!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