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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姚今未讓王相送她,可此刻天色漸晚她又是獨自一人,王相自是不放心,遣轎夫遠遠地隨行,直至看她下馬入了別院大門,他方才打算回家。轎夫剛剛掉了個頭,卻見迎面過來一頂淺紫色的精緻小轎,這顏色尋常並不多見,王相掀起轎簾一瞧,正看到林月白從轎中下來。

“先生。”林月白也看到了他,遠遠一禮後走近道:“先生公務繁忙,今日定又是辛勞了一整日,這般晚了才要回去嗎?”

“林姑娘安。王相豈敢稱忙,今日本是來送呈與靳大人擬定的互市條陳,只是殿下去了金沙河,適才剛剛回來,此刻天色已晚了,相也正要回家去。”

林月白柳眉微微一蹙,似是問話又似自言自語:“這麼晚了……去金沙河做什麼。”

王相腳下頓了一頓,終於還是道:“殿下今日似有心事,大約是到河邊散心去了。”

“心事?”

“相以為,林小姐應該知道是何緣故。”王相凝視着林月白的眼睛,“圖騰石碑已得,北上之路已通,更有十箱黃金為賀,小南國中人人歡喜。然而殿下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真心喜悅之色,若我沒有看錯,殿下今日甚至還有些鬱郁失落的神態。王相自與殿下相識至今,殿下從來都是心性堅定,脾氣秉性大氣疏闊不輸男兒,即便魏國歸來衛公子失聯之時,殿下也從未在我等面前露出過半分失落姿態。實在不知,今日能有何事讓殿下如此寞寞。”

林月白沉默片刻,微垂的眼眸緩緩抬起,她溫柔而沉靜地道:“先生的話,月白記下了;先生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七分;先生對殿下的關懷,我更感同身受。還望先生信我,即便我林月白如今身無長處,一應生活都要依託他人,我亦會將殿下放在心中至重之位。因為她不止是各位的主君,更是我林月白的摯友阿姚。”

說罷,林月白重新一禮便轉身朝門內而去,王相沉默地目送她進去,心中卻仍舊是姚今獨自一人站在金沙河畔的落寞身影。

林月白進了別院,解下披風便匆匆趕往寢室,果不其然,幾名啞婢正伺候在旁,姚今一個人坐在桌前正要用晚膳,桌上布置了幾個清淡小菜、一碟五色餅並一碗玉米粥。見林月白進來,姚今笑道:“正巧,你吃過沒有?一起?”

“又不減肥,總是吃這麼素做什麼?”林月白接過手巾擦了擦手,對着門邊的一個啞婢做了幾個手勢,那婢女便點頭退了出去,“我讓她們去膳房再弄一些,京醬肉絲好不好?伴粥吃也很香。”

“今天不餓。”姚今放下手上的碗筷,“你從靳連城那回來,他可有說何時返回密林?這次他回去把事情交代完畢,回來之後應該就不用走了吧。”

“我……今日沒去。我想,他若不給我們一個解釋交代,以後我也不會去見他。”

姚今愣了愣,原本放在桌邊的手不禁揪起了一角桌布,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你兩一向不拌嘴的,為什麼事情,怎麼還鬧彆扭了?”

“阿姚,你當知我不是在鬧彆扭。”在姚今的沉默中,林月白繼續道:“日日看着你為北上通商之事煩惱,彩雲城裡也是議論紛紛,可他明明已經拿到了密林王的國書卻不告訴你;圖騰石碑的事,從一開始他入彩雲城就瞞着你,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瞞,但到這次他一夜之間突然殺了那養豬場所有的牲畜,以血為引得了圖騰石碑,這件事本不算通天的大事,他卻也不說——阿姚……我真的相信他還是我們的陳城,他還是那個一心一意對我的人,可這份相信倘若是建立在對你或者小南國有欺瞞的基礎之上,我——我不能接受,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北屏和密林國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他會變成今日的樣子……”

姚今覺得心中像被敲開了一個小口子,一些潮濕的氣息泄露出來,她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想到王相所查那些靳連城在密林的經歷,她第一反應就是這些事林月白是不知道的,她也絕對不能讓她知道——姚今拉過林月白的手,柔聲道:“沒事,沒事,你別多想,我也沒有多想!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大家的問題都解決了,都挺好的!月白,你不要多想!”

“阿姚,我沒有多想!你今日若真的好、真的高興,以你的性子,今晚應該設宴與眾人歡樂一場,怎麼會一個人去金沙河畔、此刻怎麼會孤零零在這裡用膳?我不要你為我勉強,也不要你為了我和靳連城憋屈你自己。阿姚,我不是你的依附品,我是你的好朋友,縱然我實在無能,許多事上我幫不到你,而且還拖累你——可你不要在我面前假裝沒事好嗎?你從前從不在我面前偽裝,是哭是笑你從來不隱藏,難道現在你也同連城一般,也要什麼都在我面前瞞着、也不信我嗎?”

“不、不是!”姚今站了起來“我正是因為信!所以我不願深想!既然結果是皆大歡喜,所有的問題都已解決了,我為什麼還要深想?我怕我想下去,我會憎恨這個地方、這個世界!它改變了你和我、改變了靳連城、改變了李政、改變了一切、顛覆了一切!真的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看着姚今發簪上的流蘇微微顫抖着,袖口是清冷的竹葉青色,她用雙手捂着臉,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卻有無形而巨大的悲慟從她身上湧出,林月白不覺想起陵京皇宮中那場滂沱大雨,那時的姚今曾抱着她失聲痛哭,那是她第一次面對被信任之人的欺瞞,而現在,是第二次。如果說上一次她還能撫慰她的傷痛,可這一次呢?靳連城傷的又何止姚今一人?林月白自己那顆本就迷茫的心,又是在什麼時候被割開許多細密的口子,無聲流出的血,又如何能有資格撫得平姚今的痛苦?

“阿姚……倘若這樣痛苦,我們不如走吧。天涯海角,我們走吧……”

“你……你說什麼?月白,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走吧,不要靳連城、不要小南國,什麼都不要,我們走吧!”林月白輕輕拉開姚今的雙手,看着她滿臉的淚水以及因為手捂得太緊留在臉頰的道道紅印,她那樣怔怔地看着自己,林月白的眼淚如珠滑落,“倘若老天非要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印證彼此的真假,至少你與我都還能捧得出一顆真心,至少無論到何時何地,你與我永不會變。阿姚我們走吧,去到沒有這些紛爭的地方,哪怕貧苦,哪怕寂寞,哪怕——盡數拋開這一切,那時我們還能有什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