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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過黃昏,沉沉暮色中,王相的雙眼注視着姚今,而姚今也這樣看着他。這些年來姚今常常這般看着王相,也這樣看過其他很多人,但這是姚今第一次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中的熾熱,那種迫人的熾熱。他像要將這一刻的自己熔在他的眼中,刻在他的眼中,他沒有不舍,但他就是想要記住、牢牢記住眼前的這個人——這就是姚今此刻所有的感覺,所以她立刻做了一個決定,她露出一個姚今式的笑容,充滿自信充滿希望,她上前一步擁抱了王相,戰友式的擁抱,溫暖而熱情洋溢,嚇得旁邊的子湘一下子退後一步瞪大了眼睛:一個尊貴的未出閣的長公主怎麼能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肆無忌憚地和一個平民外男擁抱呢?這不是太離譜了,這不是太驚世駭俗了嗎?

然而這就是姚今啊,這就是他們的殿下,她從來就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超越了性別,超越了尊卑,超越了這世間的種種條條框框,她從來不在乎那些,她永遠積極而熱烈地面對這世界給她的一切,狂風暴雨,山風海嘯,她都那樣熱烈地愛着,這樣一個如驕陽一般的女子,有誰不會被吸引呢?所以即便知道絕無可能,即便只能一輩子壓在心底,即使卑微又痛苦,王相也依然愛上了她,愛着她。

璇女站在姚今身後,靜靜看着姚今和王相的擁抱,她看到了姚今看不到的那一幕:王相眼角的閃爍,只有一滴,只有一次的晶瑩閃爍,可能這一生他都不會再有機會這樣接近他心中的驕陽,但他卻情願為了這驕陽將自己焚燒殆盡。那一刻璇女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呂桃至死都沒有說穿王相內心的那個秘密,如今這個秘密已經成為了她心海里的一個珍珠蚌,一個藏着美麗珍珠卻永遠不會打開的貝殼——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說,才是真正的永遠。

當晚,璇女並沒有留在承歡小築。她要先到秘書省呈送自己的身份資料,將一系列入宮的手續辦妥,循例還要驗身和學習宮規,雖然皇帝口諭她可以省去手續直接到姚今身邊侍奉,但子湘還是好心地提醒李朝皇宮不比別處,規矩森嚴不容偏差,以後若是有人拿這件事情做借口挑剔長公主殿下,也是很有可能,於是璇女便決定暫時和姚今分開,如尋常宮女一般先去了秘書省。

而姚今似乎也在等着璇女離開後她和子湘獨處的時刻,送了璇女出門,書房裡便只剩下垂首侍立一旁的子湘,姚今慢慢走過去合上門,又慢慢回到椅子前坐下。有好一會兒,她沒有說話,子湘也只是平靜地站在一邊,直到外面完全黑了下來,子湘才緩緩走到燭台旁點了燈,她的動作準確快速,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很快便將所有的燈燭點亮,然後又回到了姚今身側,安安靜靜地站着。

這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女官,在姚今的眼中,雖然她來到這座承歡小築不過十幾個時辰,但姚今看得出,她能幹得已經超過了這座宮城中的太多人,這麼能幹的一個女子,又怎麼會沉寂了這麼久突然被林月白所救,又怎麼會這麼感恩戴德地為了林月白的囑託來到承歡小築侍奉自己?

“今日是七夕,洛陽殿里想必熱鬧極了。子湘,承歡小築里有很多宮女去了吧?”

“是,都是些不穩重的丫頭,明日子湘會去秘書省回了她們,以後都不必在這裡伺候長公主殿下了。”

“回了她們?為什麼?”

“不能專心伺候殿下,留在這裡也是無用的。”

“你說話的風格,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子湘有一瞬間的停頓,她彷彿有些忐忑,但很快便恢復如常:“長公主殿下見多識廣,像子湘這般的小奴婢,想必在殿下身邊如過江之鯽,定然是很多的。”

“子湘,你這麼能幹,我擔保整個後宮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聰敏的女子。這樣的你,為什麼會陷入那般困境?”

“長公主殿下謬讚了。子湘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在尚衣局裡做着最粗鄙的活計,連貴人們的衣裳料子都沒有資格碰。那日搬箱子的時候不小心磕壞了,弄髒了裡面的料子,本來是要被打死的,幸虧皇后娘娘——”

“這些話你已經跟我說過一遍了,我要聽的不是這些。”姚今打斷了她,認真而鄭重地說,“是他派你來保護我的,是嗎?”

“奴婢……不知道殿下所言何意。”

“李朝的人都只會稱陵京為京城,就連閩國的人也大多稱之為京城;身在京中,還能將京城稱之為陵京的,定然不是李朝的人。”姚今站了起來,她的手慢慢撫過子湘的臉頰、脖子、耳邊,然後停留在她的下巴上,“我本來沒有懷疑你,但你今天自己露了破綻,還不知道嗎?”

“奴婢不知。”

“那把鑰匙,那個名字。”

子湘的睫毛長而濃密,突然在燭光中跳動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仍然很平靜:“奴婢不知。”

“那你應該知道,我曾隨江門的車馬去過紅蕎城的江門分部,而且在那裡呆過一段日子,我在那些裝着藥材的箱子上,見到過佟先生三個字,而且我還看到過不少藥材,正是來自曠州。”

見子湘沉默不語,姚今便繼續道:“那把鑰匙的式樣,和普通的鑰匙很不同,如果仔細看,能看出上面其實是個江字。”

話到這裡,子湘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必要隱瞞了,再說她本來也不是非得隱瞞,她剛剛要張口,姚今卻搶先問道:“你是佳音,還是飛鴻?”

子湘一愣,或者說佳音一愣,繼而她面帶笑意單膝跪下,雙手抱拳,道:“佳音,拜見長公主殿下。”

姚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儘管這一切她都猜對了,可她還是不敢相信,她拉起佳音,仍舊是一副不信的口氣:“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