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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姚今!”

“不,今天要說完,今天一定要說完!”姚今咬了咬牙,推開了衛燕,拚命挺直了身子,傲然道:“可是我沒有垮,我沒有垮,我姚今挺過來了!所以你也是,衛燕,你也要挺過去!大丈夫不要拘泥兒女情長,我們在彼此生命里只是一段過客,你未來還有很多路要走,我也是!我們要放下,放下……以後看到我,你不要走過來,就算我倒在地上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走過來!以後我看到你,我也當做不認識,若你敢靠近我,我就讓人治你的罪——”

“姚今你不要說了!”

“我要說!”

“你——”

“你不要過來!”

聲嘶力竭的姚今突然用力一推,將才朝她走近了兩步的衛燕一下子推了好遠,隨即她便轉頭跑到對面的欄杆旁,她覺得自己的腿在發抖,渾身都在抖,不由得抱住了旁邊的柱子,哽咽着說:“算我求你了,你不要過來,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我不想……”

姚今的激動反襯着衛燕的平靜,可他的平靜之下,卻是心底無聲地撕裂,無聲的破碎。他慢慢地走向姚今,一步,兩步,三步,他看得到她的肩膀在瑟瑟發抖,他猜得到她的臉上一定滿是淚水,可他再也走不過去了,他不能再走了,不過幾步路,卻是萬丈深淵、是他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鴻溝。他也曾以為至少自己還可以遠遠地守護着,至少可以在她身邊沒有人的時候走到她身邊去,哪怕只是說幾句話,哪怕只是一個微笑,可有些人有些話卻不斷在他腦中重複——

姚佳兮說:燕哥哥,你可以拋下我和家中的一切,我心甘情願,只要燕哥哥你做得到,你盡可以走到長公主殿下身邊去做你心中想做的事,只要你,真的做得到。

衛南雁說:就算你娶的不是芸珠郡主、不是中書令的女兒,就算你不是本宮的弟弟,你也要明白,你和李姚今是不可能了。她那一生都會活在風口浪尖,若不是被推到頂端,就是被狠狠摔下,粉身碎骨無人能護——燕兒,憑你是護不了她的,她絕不是你可以企望的人。

……

一句句戳心的話在衛燕腦中反覆,他低下頭,沉聲道:“姚今,聽我說。”

“好。”

“賀君千千歲,長悲……五百年。若我餘生還有五百年,姚今,我只能為你長悲,卻不能護你安好——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結果,但無論是我自己還是你,都不能阻止我愛你,我一生都會愛你。”

“那就將你的愛,在你心裡挖個洞,灌上水銀埋上土,封得嚴嚴實實,永遠、永遠不要再挖出來。”

“是,我也是這樣想的。”

衛燕看着幾步之遙外的姚今,突從衣襟里取出一個銀灰色的香囊,那香囊很小,上面綉着一隻立在枝頭的燕子,旁邊是一朵尚未盛開的姚黃牡丹。衛燕很是愛惜地撫摸了一下那上面的圖案,然後小心翼翼從香囊里取出了一件東西,置於手心凝望許久,終於將那東西放在香囊上,將香囊放在了地上。

“這個一直帶在我身上,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想今日,應該還給你了。”

“什麼……”

“姚今,你我都要牢牢記住,今日以後,世上再無衛燕與姚今。”

“嗯。”

姚今艱難地轉身,艱難地聽進了這句話,然後極其艱難而又重重地點了頭。看着地上那根顏色已經有些褪去的紅繩,還有上面扣着的那顆楠木珠子,想是常常被人握在手中,那珠子已被盤得油亮。她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得很輕,很慢,短短數十步像要走完她的一生,而此時的衛燕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向雙棠樓的另一邊,他走得那麼快,腳步聲又那麼清晰,那一聲聲落在姚今耳里,像一粒粒碩大冰雹下在她的心房,她那早已殘缺沒有屋頂的心房,砸得遍體鱗傷的心房。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雨天莫具。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原來她與衛燕,不過是一場人間留不住……

姚今將那楠木珠繩收入香囊,將香囊緊緊握在手中,看着不斷遠去不斷模糊最終消失於視野的衛燕的身影,喃喃着,沉沉地閉上眼,一滴淚落下,划出了她眼角的第一道紋,終生難消。

這一日回到承歡小筑後,子湘趕忙和璇女說了今日發生的種種,兩人都很擔心,李耀歇在了詠陽殿,林月白不得脫身,只能打發人來問長公主是否安好。子湘怕皇后憂心,雖回了話說長公主殿下一切如常,但她和璇女兩人確是一刻也不敢離了姚今的身側,她表現得越自然、越高興,這二人心中就越打鼓,直到深夜聽姚今氣息平穩,確定她是真的睡著了,值夜的璇女這才躡手躡腳走到外間,見子湘正立於窗前,正看着微開的窗戶中淡淡月色。

“這李朝的皇宮,真不怎麼樣。”

突然聽得璇女這一句,子湘有幾分好奇,轉身道:“聽聞璇女姑娘從前是南海上追山族的王女,追山族不是小部落,難道族中不也和這宮裡差不多,不都是到處勾心鬥角一片腌臢的嗎?”

“勾心鬥角,一片腌臢……”璇女看着手上的一串珠鏈,中間正是那顆藍寶石,當年追山族王女的標誌,亦是她進宮後姚今還給她的,“追山族內也是腌臢,可比一比這李朝的皇宮,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倒不值一提了。”

“從前我在香城的時候,雙笙樓里也是污遭事一大堆,雖然我和飛鴻只是潛伏在那裡,卻也少不得要攪和進去,我的性子自是不能忍,平日里也沒少罵天罵地,如今進了宮才發覺,這宮裡頭有許多事,是讓你罵都罵不出來,只能在心裡憋死的。”

“可是咱們的殿下……”璇女默默回頭看了一眼,“她就是從這樣的地方生出來,然後長大的,可她卻比任何人都樂觀,她從來想的都是努力做到最好——”

“我在長青宮時,偶爾聽過家主說起長公主殿下的事,那時我真的很好奇,殿下是什麼樣的人。”

璇女笑了起來,走到子湘身旁,問:“那子湘姑娘,現在你覺得殿下是個怎樣的人?”

子湘沉默片刻,突然認真道:“她是我所見過,唯一配得上家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