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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今走到紫宸殿正殿前,停下了步子,她仰頭看了看沉沉的暮色,突然道:“天就要黑了。”

“是啊,今兒的雲都烏沉沉的,怕是要下雨,殿下小心腳下——”李南小心翼翼扶着姚今跨過門檻,見她手中緊緊拿着那檀木盒子,李南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留,隨後他更加輕手輕腳地將姚今長長的裙擺整理好,躬身道:“長公主殿下,陛下正在裡面等着您,老奴就不陪您進去了。”

“嗯,謝謝阿南。”

目送姚今入殿後,李南的心情沒來由地更加壓抑,沉悶的空氣像是讓人難以呼吸,他慢慢走到殿外,半眯着眼看着天邊那不斷涌動的雲層,灰的、白的、深灰或者墨色,喃喃道:“要下雨了,這宮裡,又要下雨了……”

而此刻的紫宸殿正殿內正是燈火輝煌,遠遠看去煞是熱鬧好看,但偌大的殿中除了正襟危坐於寶座之上的皇帝李耀,其實並無其他人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只有無數燭火爭相跳動着,似乎雀躍歡樂,卻又寂靜到毫無聲息。姚今又一次覺得這座紫宸殿的氣氛詭異又壓抑,她才走了幾步,不過遠遠與那寶座上的人目光一對,她便不願再前行,將手中之物高舉過頭頂,雙腿屈膝緩緩跪下,直至額頭觸地,姚今感覺到油潤發亮的地板上有一層朦朧的光澤,這似乎讓她的心又定了定,於是閉上眼高聲道:

“臣李姚今,願將小南國九城一江十三郡作為賀禮送給陛下,只為恭迎林氏月白登上皇后之位!懇求陛下應允!”

沉默,空氣的密度突然變得很大,沉沉壓了下來讓人難以呼吸。姚今的話像投入大海的小小砂石,無聲,也無任何回應。高高的龍椅上,李耀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他似乎在等待,又或許覺得姚今的這幾句話誠意不足——姚今當然懂得作為一個帝王是多麼熟稔於用無聲來拉遠自己和臣下的距離,來威嚇臣子有所謀求的內心,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先帝,想到了在紫宸殿為女官時親眼見到先帝是如何和臣下們在這一方殿內謀來斗去,突然間她又覺得,此刻大殿上的這個人,實在是遠勝先帝。

好,既然連小南國都給了你,我又何必還在意自己這可憐的尊嚴!姚今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步步拖着膝蓋跪行上前,她華貴的衣料在光滑的地板上拖着,很慢,也很疼,幾米的路似乎花了幾個小時,當她終於跪行到了地毯上,極其柔軟的織錦地毯,那衣料與其摩挲之間卻發出嘶嘶的聲音,像毒蛇吐出猩紅的信子,一下下劃在姚今心上,又像是小貓尖利的牙齒慢慢啃食着她的心臟,細碎而連綿的疼痛。直到李耀輕輕說了聲“好”,姚今這才停下了動作,膝蓋上火辣辣的痛感,大約是破了的傷口和裡衣的料子粘了起來,黏黏膩膩地貼在膝上,十分難受。姚今下意識地看了自己膝蓋一眼,然後將手上的檀木盒子輕輕放下,俯身貼地,道:“臣叩謝陛下聖恩,陛下萬歲萬萬歲。”

“奏摺呢?”

“奏摺和小南國版圖均在此盒中。”

“呈上來。”

姚今的嘴唇已經咬得快要沁出血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應了一聲“是”,便起身將那檀木盒子雙手奉到李耀的案前,然後又回到殿上跪好。整個過程中她甚至沒有抬過一下眼,而李耀也沒有將目光朝她身上移過半分,他們兩人像是兩個多年生長在一起終於被分開的連體嬰兒,相互熟悉,卻又相互憎惡到連看都不想看對方一眼。

李耀細細查看着姚今呈上來的小南國版圖,這版圖原本就是他派人所制,可此時他仍然看得非常仔細,而姚今一直跪在下面,動也沒動過。李耀看到某處,眉頭突然挑了一下,問道:“阿羅群島呢?”

姚今詫異地抬頭,半刻她才道:“那不是你的。阿羅群島本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你!那是閩國的!”

看着她那凌厲的目光,李耀不禁笑了起來:“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幾個小島而已,寡人還不放在心上,就給閩國那個小島之國去吧。”

姚今沒有搭理他,重新低下頭,默然不語。又過了半柱香的時辰,這時李耀已經看完了版圖和奏摺,因為奏摺上的內容簡短明了,和姚今進殿時所說的一般無二,他倒是沒有疑問,便將版圖細細卷好放回盒子里,抬頭又問:“姚今,之後你打算去哪?”

姚今頭也不抬地道:“我要去哪,與您有什麼關係,皇帝陛下!”

“當然有關係!你的金冊玉印都在,你仍然是李朝的和雅公主——哦不,如今你是寡人的皇長公主了,你的去留和寡人的關係可大着呢。”

姚今抬頭,咬牙切齒地道:“剝了皮拆了骨喝了血,我身上還有什麼你李耀用得上的東西么?你還肯不放過我嗎?”

李耀玩味地笑了笑,回道:“皇妹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寡人的長公主,寡人當然希望你能過得好。”

姚今歪着頭睥睨了他一眼,沒有理睬。李耀也不生氣,大大方方道:“好吧,既然你和寡人是多年的熟識,寡人也就不跟你彎彎繞。你姚今確實是沒什麼值得寡人挂念的,可只要你還是姚今,你身上就有值得關注的地方。”

“什麼地方?”

“因為姚今不只是長公主姚今,你還是寡人的皇后林月白的摯友,姚今這兩個字,恐怕是此刻月白在這世上最牽掛的名字了。如今她有孕在身,你若能留在宮中陪伴她,又可以高高興興做你的長公主,平安富貴,摯友在旁,豈不是兩全其美?”

姚今似乎有幾分驚喜,但隨即又很生氣,掙扎着站了起來,扶着疼痛難當的膝蓋,大聲道:“她懷孕了,你卻將讓她無名無分地關在那個地方,你、你可真夠狠毒的!”

“寡人也是剛剛得知她有孕!姚今,你不要太放肆了!”李耀的臉色突然變了,冰冷的目光落在姚今身上,“寡人能平心靜氣聽你放肆妄言了這麼久,就是因為看在月白的面子上!”

姚今大笑了起來,她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轉身四下看了看,像是想要問什麼旁的人,可周圍明明沒有人,於是她又朝李耀道:“看在月白的面子上?恐怕你這個主意,月白第一個會反對吧!想必她根本不知道,您是這般為她考慮打算的吧!”

“自然,她本來身子就不好,如今初初有孕還不穩當,又多思多慮,哪裡想得到這麼多——”李耀慢慢站了起來,“姚今,撇開你和寡人之間的事不說,難道你真的不希望陪着月白,就像你們當年一樣,看着她和她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一起度過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