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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李皇來到清風館的時候,雖說只是和賢妃共進晚膳,然而斯清守在門外,看着窗紙上隱隱映出裡面模模糊糊的人影,再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卻是滿心的擔憂。門外廊下烏壓壓站了一堆伺候的宮人,就連李南也泰然自若的站在門邊,半眯着眼似乎正在小憩。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習慣了只要李皇來清風館,不管是喝茶聊天用膳,都是只和賢妃獨處,人人都以為這是陛下喜歡賢妃,喜歡和她說些體己的話,所以不願有人在旁打擾。然而斯清心中卻是清楚明白,那隻不過是皇帝一次次對衛南雁的提醒或者施壓,要她明白自己的處境,要她聽從自己的安排,要她,心甘情願將自己禁錮在這金碧輝煌的牢籠之中。

天家尊貴,天家無情,天家無恥——太子政的事幾乎人盡皆知,就算皇帝陛下自己不承認,那又能怎樣呢?早晚天下人都會知道……斯清心中喃喃,看着寒冷的夜空,漆黑中似乎有隱約的藏藍色,濃厚而壓抑,大多數的星星都是看不到的,只有幾顆較大較明亮的在濃雲夜幕中微微閃過幾下。今年的冬天依舊很冷,但奇怪的是很少颳風,也未曾下過一場雪,這在李朝的歷史上幾乎是沒有過的氣象,司天台悶不吭聲,宮中自然也沒人敢提“瑞雪兆豐年”的話,各宮各處都小心翼翼地,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大家似乎都忘了新年將至,忘了每年的此刻都應該喜氣洋洋地開始除塵納歲、剪窗花、張燈結綵裝扮新年。自從太子失蹤一事傳開,皇后自是憂煩至極,更無心思安排年下的各項宮務,六大局覷着風向更不敢去提,也就糊弄着過。似乎連李皇本人也忘了這一茬,每年最最重要的年禮禮單自打禮部送上來之後也一直擱在紫宸殿,壓在一打厚厚的奏章之下,無人問津,也不敢問津。

而此刻遙遠的彩雲城中,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熱鬧,修建好的南國府和城樓上處處張燈結綵,通夜的燈火輝煌。按照王相的話,趙升也不知是和城中扎燈的結了什麼仇什麼怨,硬生生要將那些燈戶累死,一日日一車車的燈籠拉出來,掛滿南國府的每一條走廊,每一個門口,城牆上從裡到外,每一個垛口上都要掛兩盞正紅大燈籠,還須得防風、須得精美大氣。這一日已是大年二十九,趙升自覺一切安排就緒,便請姚今去城樓看看新年的布置,正是黃昏,遠遠看去那城樓成了紅樓,一片紅光照出整個城牆的輪廓,壯觀之下更有些驚心動魄,姚今一下子沒看清楚,差點以為是失火,待到看明白,不僅也呆了一呆,拉拉林月白的手道:“果然再華麗的霓虹燈,也沒這個好看啊。”

“趙大人為了這個新年忙裡忙外,真正費了許多心思。殿下現下只看到這城中燈彩輝煌,卻不知還有除夕那晚的大宴,從菜品到歌舞乃至焚的什麼香,無一不是趙大人親自一一過問、細緻安排下去的。這般用心,殿下您可要好好嘉許他一番。”林月白一面緊了緊自己披風的帶子,一面去看姚今披風的帽子,見她戴得好好的,一圈出得極好的白狐狸風毛很是溫暖的樣子,方才放心朝身後的靳連城柔聲一笑:“連城,你說是不是?”

靳連城剛從密林回來一日,雖然一路趕得疲累,但看到林月白盼他盼得發紅的眼眶,便是什麼都值得了。姚今不問他是否還是密林國的人,他也不提,只說北上通商之事已都安排妥當,讓姚今只管讓下面人按照原先說定的去辦就行。今日雖是被林月白硬拉着一同來此處,但見那兩人都高興着,便也還是點了點頭:“趙大人是用心了。”

“這是咱們小南國的第一個年,雖然趙升這傢伙有些誇張,可——該有個好兆頭的。”姚今的手扶在垛口上,看着遠處漸漸暗去的夕陽,雖然風吹到臉上已是冰涼,但彩雲城的冬天最冷也不過如此了,她的手緩緩撫摸着粗糙堅硬的磚石,每一絲的觸感都清晰無比。這令她想起陵京皇宮中那個除夕的深夜,在李朝京城高高的城牆上,她穿着宮女單薄的衣衫瑟瑟發抖,那樣蝕骨的寒風凌冽地穿過她每一個毛孔,幾乎讓人失去了反應能力,她四肢僵硬地扶着垛口,無知而無奈地將命運交給那個人,那個終究讓她一再失望的人——

“好了,一切都好了!”姚今微微地搖頭,從記憶中回過神來,一轉臉卻發現靳連城拉着林月白的手,兩人已經走到稍遠的另一頭,靳連城指着不知名的星空正輕聲說著什麼,林月白便笑了起來,大紅的燈籠映着她的側臉一片緋紅,眼中流轉的神采如星光灑落,一片燦爛。姚今也笑了,她看向背後的彩雲城,城中最明亮的那座南國府,那是她的家,雖然她還一次沒有進去過,但她知道這是屬於她的,是紮根在屬於她的這片土地上她的安寧之地。從她在李朝皇宮認出李皇就是舒定山的那一刻開始,一路的堅持、一路的瘋狂、一路的執着,她知道她失去了許多,往事如大樹下的陳舊屋舍,牆影斑駁,沒有一處完整,沒有一塊磚石不曾脫落深紅的表面,一切都不平坦,一切也都不平靜,可有什麼關係——至少還有明天!只要她和她的這片土地還在,至少還有明天!姚今漸笑漸濃,伸手觸向遙不可及的夜空,那星光點點佈於她的指間,彷彿她一揮手便能握住那漫天星輝,便能握住她無限未知的未來。

轉眼就是大年三十,別院里需要的東西早已搬入了南國府,除了趙俞還在城中做最後的巡防檢查,趙升和王相下午便已經在府中打點安排。十三郡的郡守也多數提前到了,因除夕大宴尚未開始,國主也還未到,大家便都循着規矩等在外廳上喝茶敘話。這十三郡守從前自然是沒有資格參加李朝京城中的年宴,可現下有了小南國,各人的身份不一樣了,不僅府中收到國主的賜禮,更可以攜夫人一同參加大宴,眾人心情都不錯,一時說笑聲不斷,倒也十分熱鬧。而本來說要第一個到場的姚今卻仍被按在別院中梳妝更衣,林月白親自在旁督促,伺候的啞婢們個個面露微笑,看着平時一向追求裝束越輕便越好的國主殿下今日沒了折,在連聲請求之下才將珠翠滿頭的雙刀髻改成了一頂花冠。雖然說只是頂鏤空金花冠,卻也是通體鏤雕纏枝花,花紋繁複,玲瓏剔透,中間鑲滿了翡翠藍寶、碧璽、珍珠等各色寶石,月白端詳又端詳,又擔心失了國主威儀,還是讓啞婢們將姚今長長的烏髮從腦後盤了起來,再穩穩插上十六支流蘇金步搖之後,她方才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