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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安靜而略顯蕭瑟的院子里,水無爭逗弄着缸中黑金魚的身影多少讓院子里有了生氣,她開心地笑着,突然就有一隻手抓着一把碎饅頭伸到了她眼前。

“嗯?多謝!”

一瞬回神,水無爭向後退了退,謹慎地打量起了眼前突然出現的兩個人,遞給她碎饅頭的那個,是一個穿着黛藍衣裙的侍女,和她見過的那些侍女沒什麼不同,一樣的不苟言笑。

遠處,她的主人已經在亭中的茶案旁坐了下來,一言不發,甚至也沒打算正眼瞧水無爭。

而這水無爭,知道是自己擅闖誤入,不覺滿含了歉意在心頭,朝那主人家拜了拜說了聲抱歉。

這院子的主人這才回過頭來看向了水無爭,卻仍是不言語,水無爭看清了這主人家,一時也為她那氣質所折服。

那端莊靜麗的身姿,就如同仙鶴,水無爭從她的臉上看不到有任何的喜怒哀樂,卻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往年在醫廬,她也見過不少的貴人,可像她這般氣勢之人,水無爭還沒有遇見過。

她很美,水無爭承認這一點。即便這位看起來只比她大了幾歲的夫人,沒有這一身錦繡華服在身,她也會是此間最美的女人。

水無爭從未感到過自己有如此的嫉妒一個女人。

她也覺得,若是竇懷心在這裡,眼前的這位夫人看起來比她要更和竇懷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下水無爭,誤闖夫人的院子,抱歉。”

看得有些愣神了,水無爭又抱拳向著面前優雅而又端莊的夫人道了歉,全然忘了她剛剛已經說了聲“抱歉”,更是忘了她似乎是行了一個男子的淺稽。

“哈……”

亭中那位年輕的夫人嘴角突然漾起了一絲淺淡的笑意,似是在笑水無爭的舉動,但她很快又換作了很和善的微笑,這多少讓水無爭沒再感覺那樣的局促不安,雖然那立在一旁上前奉茶的侍女依舊冷若冰霜。

“請。”

年輕的夫人朝水無爭邀約示意,水無爭也只好走近了亭中,在茶案旁坐下了。

“碧螺春。”

“多謝。”

接過了如玉一般的白瓷茶盞,水無爭看向了盞中青綠的茶水,心中不免思索起了一個身為誤闖者都會思考的問題:這位夫人,她是誰呢?和竇懷心又是什麼關係?

思索間,水無爭淺淺嘗了那盞中的碧螺春,不料入口卻是一股子一言難盡的味道,水無爭立刻皺起了眉頭,更是將入口的茶水吐出在了一邊。

“呸呸呸!怎麼一股爛葉子味?”

常年採藥,水無爭大概也猜到了這茶里放了些什麼,卻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夫人怎麼會將青蟲放進茶里給她喝?!

水無爭難以置信地看向了那位年輕夫人,夫人依舊很是和善地看着她,只不過從那硃唇皓齒中道出的幾個字卻讓水無爭更是摸不着頭腦了。

“怎麼?他沒同你講我是誰嗎?”

“哈?你是誰?”

水無爭反問着,嘴裡的青蟲爛葉味仍然糾纏着她的舌頭,她剛才幾乎忍不住要嘔出今日的早飯──南瓜粥和幾個水晶粉包。

“哈哈哈!姐姐吃蟲子了!姐姐吃蟲子了!”

超乎意料,年輕夫人突然嬉笑着,拍掌取笑起了眼前水無爭的狼狽,更是站起身,跑出了亭子,在院落中央圍着那幾個水缸小跑兜起了圈子。

水無爭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切,又看向了那不苟言笑的侍女,可侍女依舊像個機關木偶似的站在一旁,彷彿對這一切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這下水無爭更好奇面前有些瘋癲痴傻的年輕夫人究竟是何人了,很快,從一處角門拐進院中的人給了他答案。

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竇懷心。

“麗華。”

“夫君!”

水無爭愣在了原地,她多麼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十四

“無爭!無爭!你停下來,別跑!你聽我解釋!”

無染山莊真的很大,很大,但是再大也沒有水無爭的位置。

章麗華,那個年輕而又端莊優雅的夫人是竇懷心的結髮妻子。

是啊,天下無雙、玉樹臨風的無染山莊的主人竇懷心竇公子,自然合該有一位如天仙般貌美、溫柔如水的夫人。

真是可笑,那她在這無染山莊中又是什麼人?

無染山莊真的是太大了,大到水無爭跑着跑着就兜起了圈子,直到她在一處庭廊迎面遇上了追趕她的竇懷心。

“無爭!你聽我解釋!”

竇懷心很焦急,水無爭從未見過他像如今跑得滿頭是汗的模樣,畢竟他從來都是風度翩翩、天下無雙的竇懷心。

只這一瞬的愣神,竇懷心便藉機抓住了水無爭的手臂,輕輕一拉,她又被他擁入了懷中。

彷彿一件奇珍異寶失而復得,竇懷心心中的石頭落下了,像撫摸着一隻鳥雀的彩羽似地摸起了水無爭的頭。

“是懷心的錯,無爭你是個好姑娘,我本不該騙你。”

竇懷心長長嘆了一口氣,好似他有很多話要同水無爭講。確實,這件事說來話長。

天下無雙的公子,就連聲音也是天下無雙,如同有神力一般,讓水無爭安靜了下來,她願意再聽竇懷心給她一個解釋。

“麗華她,確實是我的結髮之妻,你也看到了她人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瘋癲,有時候就連我也認不出了……”

竇懷心輕輕地放開了水無爭,轉而牽起了她的手,水無爭也隨着他的腳步走出了很遠很遠。

最後,竇懷心帶她登上了一處樓閣,在這樓閣的最高處向夕陽落處看去,水無爭看到了一片墓園。

“麗華她出身江南第一世家,章家歷代皆從商習武,祖上幾代也都樂善好施,和無染山莊是世交,我和麗華她也很早就認識了……”

水無爭默默聽着,她很好奇竇懷心為什麼會帶她來看這一大片的墓園,但她終究沒有多問。

那個男人臉上難以遮掩的悲痛多少讓她猜出了個大概。

“……可偏偏到了我岳父……唉!竟出了勾結外敵的叛徒,麗華的父兄一朝誤入歧途,深陷泥潭無可救藥,江湖群雄在幾年前合而誅之,我身為無染山莊的主人,縱然不該手屠親族,可是……”

竇懷心說著說著,便低下了頭,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掩埋這累累白骨的墓園,於他的結髮之妻章麗華,他始終是有愧的。

“所以,麗華從此就成了你如今看見的這一副模樣,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瘋癲。本來竇家族老都勸我應將她這等背國叛祖出身的女子休棄,但我沒有,畢竟她是無辜的……”

竇懷心緩緩說著,每說上一兩句便會長嘆一聲,水無爭的心緒也被他帶動得十分憂愁。

將心比心,同樣是一朝發現往昔最為信任的人,心思是那樣的惡毒與殘忍,換作是她,也是下不了手的。

能做的,也只有再也不見他。

“無爭,是我的錯,我本該一早就同你說清楚。可是我怕我說了,你會認為我殘忍,心狠手辣,然後離開我……”

竇懷心輕皺起了眉頭,一雙手牢牢抓住了水無爭,彷彿下一刻眼前這天下最純善的好姑娘會不見似的。

“不會,我水無爭永遠不會離開你竇懷心。”

兩人已經在這樓閣之上駐立了許久,來時還是夕陽西下,這會子天色已晚,不知不覺已漸漸起了冷風。

“無爭,你看今日正好是月圓,那我竇懷心便再次對月盟誓,絕不會辜負水無爭,如有違誓,死無葬身之地!天誅……”

“欸!你怎麼這樣亂說?!”

水無爭又驚又喜,抬手便捂住了竇懷心的嘴,阻止他再說下去。竇懷心果然也沒有再說,而是微微俯下身子,在她的眉心處留下了一記輕吻。

他願意將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她又有什麼理由不信他呢?她的心已經屬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