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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老師……不要……救我!救我!”

昏睡着,謝蓉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她看見一個班級里的女同學被一個高了她許多的,似乎是穿着運動衫的男同學逼到了牆角。

她覺得那聲音很熟悉,很熟悉……

“放開她!放開她!”

似乎有第三人闖進了這不堪的空間,他的手裡提着一條桌子腿,朝那穿着運動衫的男同學狠狠打着。

可很快就被反制住了,桌子腿也成了那人作惡的利器,一下接一下,桌子腿就這樣砸下去,砸得那闖進來幫忙的人滿頭滿臉都是血……

“啊!”

瞬然,那本來已沒了生息,血肉模糊的臉上闔着的一雙眼突然像銅鈴似得睜開了,而這雙眼睛,此時此刻,就在狠狠地瞪着她!

“你……會遭報應的!”

“啊啊啊啊啊!”

大叫着,謝蓉終於從那場可怕的夢魘中掙脫了出來,醒來時,方才磕在洗手池邊緣的額角還在隱隱作痛,謝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向了那處傷口,觸手,一陣黏膩。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睡昏過去了多久,流出來的血幾乎都已乾涸,幹掉的血漬同時將一縷碎發板結在她的眉角,發梢不時刺着她的眼皮,既癢又不舒服。

醫院和最近的診所離平安街都很遠,而且謝蓉沒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她用那水龍頭裡放出來的一點點水洗了一下傷口,又從卧室里翻出來了醫藥箱,拿了酒精和紗布以及膠帶,就這樣對着模模糊糊有些花了的鏡子為自己簡單包紮了傷口。

“呼……呼……”

包紮完傷口的時候,謝蓉也鼓起了勇氣再次看向馬桶,除了一攤散發著酸臭的嘔吐物外,什麼都沒有。

果然是她自己嚇自己嗎?謝蓉眨了眨眼睛,額角的傷口在酒精的刺激下疼得有些厲害,但同時也印證着此刻她確實是清醒的,沒有在做夢。

她的眼前沒有死不瞑目的一雙血淋淋的眼睛,馬桶里也沒有蠕動着的蟲子。

突然,門口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人在用鑰匙開出租屋的大門!

登時,謝蓉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挪移到了門框附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來,從貓眼兒看向了外頭。

是樓上的那個男鄰居,此刻他正站在外面,手裡拿着鑰匙不停地捅着門鎖,可他就是打不開門。

“呼……呼……”

緊張!緊張!!緊張!!!

謝蓉看着門外那鬼鬼祟祟的男鄰居,終於忍不住從洗手池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來了一把銹跡斑斑的掉渣扳手。

“你要幹什麼?!給我滾!不然我就報警了!!!”

謝蓉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裡來的這份勇氣,竟是直接打開了大門,將扳手戳在了男鄰居的臉上。

“嗝!哈哈哈……喝多了……找錯門了不好意思……我說怎麼開不開呢?”

意外地,男鄰居完全沒有生氣,轉身便上了樓,謝蓉也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關上門的那一瞬,她心底卻不住地後怕,畢竟一個既不臉紅,走路也不搖晃,甚至把每個字眼都吐得很清楚的人,怎麼真的會是喝醉了找錯了門呢……

謝蓉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十四分了,她想這個時候五金店應該還沒有關門,不如現在就去家訪。

五金店,這是謝蓉平日里基本不會來甚至絕不會來的地方,可她今天還是來了。

平安街7號,就是鄒迪迪的父親經營的五金店的地址。原本,謝蓉以為她會找不到,可到了地方才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想了。

平安街附近只有這麼一家五金店,緊緊挨着一家酒坊的那家黑漆漆的店面就是。

“嗯……”

不遠不近地站在五金店附近十幾步遠的地方,謝蓉卻突然不敢進去了。只站在這裡,她就已經聞到了那五金店獨有的充斥着金屬味道的空氣,那氣息里還混雜着隔壁酒坊的酒糟味,又酸又辣。

在這外面雜糅的味道並不好聞,屋子裡只怕更會讓人喘不過氣,謝蓉猶豫着,左腳向前邁了幾厘米,她的腳掌還沒落地,那五金店沾滿着污漬的大門卻自己打開了。

“死丫頭!你再給老子躲?!炒個豆角放那麼多鹽是想咸死老子你就高興了是不是?!你再給老子躲?!躲!”

門是被撞開的,從屋裡閃出了兩個人,一個是鄒迪迪,一個不用問也知道是鄒迪迪的父親。

粗暴而毫不留情面,鄒迪迪被她的父親拽着一條胳膊甩在了路邊的一張廢舊木桌上,隨即,身上又迎來了來自山一般的沉重父愛。

五金店裡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金屬零件,而她的父親最喜歡,用得最順手的就是手腕粗細的金屬水管。

鄒迪迪的腦袋被死死按着,起也起不來,跑也跑不了,大聲哭喊着,卻只能迎來更大力道的痛擊。

“老子養你到這麼大,一天天就知道給老子敗家!”

謝蓉聽着那粗聲粗氣的叫喊,連忙躲在了電線杆的後面,將身子貼近了一家店面的後門的門框。

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蠻不講理,醉得耳紅脖子粗還喜歡家暴打人的父親更可怕的?

“我錯了!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他媽的還敢有下次?!養條狗還能看家,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

聽着鄒迪迪父親的叫喊,躲在電線杆後的謝蓉一邊聽着一邊也是嚇得身形發顫,她甚至已有些腿軟了。

可她還是忍不住要探出頭來去看看動靜,因為她發覺好像突然安靜了許多。

那扇滿是污漬的大門後出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看起來和窗帘布很像的廉價裙子,她的肚子高高地挺着,像是衣服下面倒扣着一口大鍋。

“打!狠狠打!這賠錢貨,要臉蛋沒臉蛋,也沒長什麼腦子,連點小活兒都做不好,不如打死了,省得將來只知道在床上撇腿給人家x!笑話你長了那麼一張歪x!”

謝蓉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親生母親居然會對自家女兒說出這麼髒的話來,如果不是鄒迪迪長得幾乎和那中年女人可以說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她還以為這個大肚婆是鄒迪迪的後媽。

不過,如果是後媽,鄒迪迪大概心裡會好受得多,聽到那熟悉的叫罵後,鄒迪迪方才亂撲騰的手腳瞬間蔫了,她兩眼直勾勾地盯向了地面,儘管她的父親此時正死死地抓着她的辮子,快要把她的頭皮扯了下來。

“住手!住手!”

終於,謝蓉是一刻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站了出來,大叫着,抓住了鄒迪迪父親手裡的金屬水管。

“你他媽的算個x,滾一邊去,老子教訓女兒天經地義,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我是鄒迪迪的生物老師,是來家訪的!”

謝蓉知道,遇上蠻不講理的人,也只有比他更硬氣,看起來更不好惹,甚至要拿出身份來壓他才能讓對方暫時冷靜下來,看起來像個人。

這一招果然有用,但也沒那麼有用,鄒迪迪的父親扔掉了手裡的金屬水管,將自家大着肚子的老婆慢慢扶回了屋裡。

半晌,才聽見屋裡他又罵道:“還不快把你老師請進來,站在那兒做什麼?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尷尬非常,但鄒迪迪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隨手用發黃的袖口擦了擦眼淚,這才抽噎着給謝蓉開了門。

一進屋,謝蓉幾乎無法隱忍,似乎全身都在抵觸這家五金店,氣味遠比外頭更讓人難受,更何況還有飛來飛去,怎麼也趕不走的蒼蠅。

“生物老師是吧?也是和班主任一樣想讓我家鄒迪迪周末去家裡打掃打掃衛生是吧?那價錢可得說好了……”

“啊?不……我是來家訪的……”

“哎呦,你們高中老師一個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就是想要我們送禮嗎?沒錢!我和我家男人就只開了這麼一家五金店,一天才幾個客人,現在我肚裡這個也快生了……”

鄒迪迪的母親見謝蓉一臉茫然的模樣,立刻明白過來自家男人是誤會了,立刻低眉耷眼地開始和謝蓉哭窮。

“……要不是我家老二前幾年出了意外,誰還想這麼大歲數再在家裡添個討債鬼?老師啊,我們是真沒有……”

謝蓉聽着聽着,漸漸聽出一點不對勁來,鄒迪迪的父親一直不說話,在飯桌邊上喝着酒不時夾上幾口中午的剩菜,可當自家女人提到出了意外的老二時他卻漸漸紅了眼睛。

“好像有點太晚了……那我就不打擾了……鄒迪迪你出來一下,我和你談談生物測試成績……”

彆扭地尋了借口,謝蓉這才帶着鄒迪迪出來,走到了街口。

“鄒迪迪,要是你有什麼學習上的問題以後可以來辦公室找我……”

謝蓉說著,卻對鄒迪迪的遭遇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感受到那輕拍在肩頭上的一刻溫柔,鄒迪迪的頭也低了下來,生長在這樣的原生家庭,她比其他同齡的女孩子要早熟得多,自然也曉得謝蓉是幫不了她的。

“是我的錯,要是當初我做飯沒讓弟弟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他就不會被電死……”

“啊?!啊……你,你別太自責了……”

聽到了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謝蓉突然想起了中午時目睹的那個小男孩被電死的過程。

難道,難道她遇見鬼了?!

心裡慌張地得要命,謝蓉連忙叮囑了幾句鄒迪迪,這就離開了。等她人再次走到街巷,靠近了那盞破舊的路燈,那盞路燈正一閃一閃的。

“嘻嘻嘻!”

“啊!!!”

不知是她自己嚇自己還是真的有人在笑,總之這讓她更快地加緊了步伐,催促着她回到了那間租住的屋子。

屋子裡黑漆漆的,就像陽光照不到的深邃海底。

“一定是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隨便煮些挂面,吃了就睡,明天你還要上班啊,謝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