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真一拍大腿,道:“虞小姐當真是吉人天相,本來這些舊事我並不知情,但今日有我額赤格在,那便一切迎刃而解!我額赤格蒙力克,是乞顏第一賢哲,本族的歷史無一不知。老人家,便請您跟虞小姐說說,當年咱們和塔塔爾人的仇怨因何而來,他們又是使了何等卑劣的手段,殘害了俺巴孩汗!”
蒙力克一捋鬍鬚,微笑道:“你們要聽這個?此事說來話可長了,諸位若有雅興,便聽老夫娓娓道來罷。”鐵木真吩咐撤下酒席,換上上等的馬奶和茯茶,蒙力克小啜了一口,又吃了兩塊點心,這才繼續說道:“咱們乞顏人的先祖,叫做朵奔篾兒幹,他和老祖母阿闌豁阿結合,繁衍了無數後代,我和鐵木真孩兒這一族,都是他們的後人。乞顏人勤勞勇敢、能征善戰,幾代裡曾出過許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比如納臣、海都汗、合不勒汗,咱們今天要說的事,便是從合不勒汗而起的。
合不勒汗是鐵木真孩兒的曾祖,他是一位繼往開來的草原大英雄!在他統領之下,乞顏部日益壯大,打的各個部落落花流水,連大金國派來的先鋒軍也都打敗了。如此一來,合不勒汗名聲大噪,各部只得納降臣服,每年朝貢獻禮,不敢有絲毫妄動。
這一年,合不勒汗的妻弟生了重病,請了無數名醫都醫治不好,此時便有人獻計,說塔塔爾部的薩滿素能通神驅魔,此疾只有他能祛除,於是合不勒汗重金聘請塔塔爾薩滿前來治病,可惜天不遂人願,這薩滿醫了數日,合不勒汗的妻弟還是一命嗚呼,不治身亡了。
合不勒汗大怒,認定是薩滿心存不軌,故意將人治死,索性一聲令下,吩咐押赴刑場,一刀給他殺了。此事傳到塔塔爾部,塔塔爾人頓時群情激憤,要知這薩滿在部落中地位極高,乃是長生天使者的化身,如今慘死異鄉,叫他們如何能夠忍受?於是塔塔爾部的首領點齊人馬,要來乞顏部討回公道,結果兩軍甫一接戰,塔塔爾人便潰不成軍,一路逃回了自家,這時他們已然知道,只要合不勒汗仍在,塔塔爾部便打不贏這場仗,要報薩滿之仇更是無從談起,再也不用指望。
然而花無百豔、人無長生,是人便終難免一死,合不勒汗也有老去的那一天。當他臨危之時,幾個兒子都還年幼,所以他不敢託大,只得將王位傳給了堂弟,那便是俺巴孩汗了。這時塔塔爾部也聽到了消息,得聞合不勒汗已逝,便又發兵來攻,哪知跟上回如出一轍,塔塔爾人再一次大敗虧輸,灰頭土臉地逃回了老家,原來俺巴孩汗也善於用兵,才幹不在大哥合不勒汗之下。這下塔塔爾人心服口服,再也不敢造次,主動派人送來降書,要替首領之子求婚,想跟乞顏部結成兒女親家,以期世代交好、永結同心,兩部再也不動干戈。
俺巴孩汗非常高興,他繼承了汗位,自也有雄心壯志,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過,正可騰出手來對付其他各部,於是便一口答允了下來。按照咱們蒙古人的習俗,為表和親誠意,俺巴孩汗點了幾名親隨,帶著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合不勒汗的大公子,一齊去塔塔爾部下聘,沒想到這一去便無法復返,正中了塔塔爾人的奸計!
原來塔塔爾人求親是假,誑俺巴孩汗前來是真,他們將叔侄倆扣押之後,並不親自處置,而是套上牢車,押著二人前往金城中都!此計不可謂不毒,當年金國派兵招降,曾被合不勒汗幾番擊敗,正對咱們乞顏部恨之入骨,如今塔塔爾將俺巴孩汗兩人送來,一則可以討好金國皇帝,二來將自身撇了個一乾二淨,還對外散佈謠言,說咱們首領是在回程途中,被汪古部所害。可憐俺巴孩汗叔侄兩個,便這么被金人殘忍地綁在木驢之上,活活給折磨死了!”
婁虞孫三人不懂蒙語,是以蒙力克述說一段,馮春便通譯一段,待譯到這一句時,婁虞身子皆都一震,虞可娉道:“老人家,你說俺巴孩汗,是被金人如何處死的?”
蒙力克聽了傳譯,憤憤地道:“那是金人創設的一種刑具,一隻木凳生有四腳,背有凹槽,因形狀似驢,故以木驢稱之,犯人綁縛其上,便會受盡侮辱折磨,最終煎熬至死!俺巴孩汗叔侄當日就是遭了這般的凌辱,因此他在臨死之際,曾向天空高喊,告誡乞顏所有後人,便是十指磨傷、五指磨光,也要殺盡女真金狗,報這血海深仇!”
虞可娉點了點頭,暗想畫布中所呈的驢字,十九便在此事身上,只是俺巴孩汗緣何會跟朱七絕扯上干係,卻不得而知,於是接著問道:“原來如此,老人家,後來卻又如何?”
蒙力克接著道:“本來俺巴孩汗被金人秘密處死,外人無從得知,但他帶去的親隨之中,有人年輕時在中原學過武藝,曾結識過一位江湖上的大人物。他們甫一進入金國,那親隨便將眾人身上的珠寶金飾盡都收集,用來買通一位押獄,他知自己一行難逃一死,那押獄也無能為將他們救出,是以便只求能傳一個口信,給他結識的那位中原朋友。那押獄倒也守信,果然事後將此訊息傳了過去,那位大人物本領高強,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俺巴孩汗的屍骨盜走,還千里迢迢送到不兒罕山,將真相全盤告知。彼時本部做主的是忽圖剌,他是合不勒汗的四兒子,聽聞叔父和哥哥死的如此屈辱悽慘,便舉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頭髮,發誓有朝一日,乞顏部定將女真人殺的片甲不留,給叔侄倆雪恨報仇!”
虞可娉急切問道:“老人家,那位中原武林的大人物,叫做什么名字?”
蒙力克道:“你們中土人的名姓晦澀拗口,我也是聽老人口口相傳,卻不大記得。不過不兒罕山上有乞顏人歷代先祖的陵墓,俺巴孩汗當時也被葬在此地,那位中原人還刻了碑銘,只是上頭都是中原漢字,且佶屈難懂,我們曾找過通譯漢話的蒙古人,也解不出裡面的含義,你們若想知曉,儘可到墓前觀瞧。”
婁虞大喜,當下便求鐵木真帶去查驗,鐵木真瞧了瞧天色,道:“好,事不宜遲,咱們即刻啟程,傍晚前當可到了,那時風險最小,正合時宜。”
婁虞等不知他說的風險為何,當下也不好問,眾人起身準備出發,鐵木真見合撒兒也在其中,皺眉道:“合撒兒,你卻不要去了。”
合撒兒臉上不悅,道:“歷年祭拜先祖,大哥也都不讓我去,這次又是因何?”
鐵木真道:“你脾氣暴躁,易怒易驚,去陵墓要穿過斷竹坪,那裡素來不太平,你又何必冒此風險?”
合撒兒悶悶不樂,但他對大哥一向言聽計從,只得退在一旁。鐵木真吩咐讓人備好物資,親點了幾名隨從,和蒙力克一起,帶著婁虞等人奔赴不兒罕山。
眾人催馬疾馳,不一會已到山腳,大夥將坐騎栓牢,留下兩名親隨看管,餘者皆徒手攀上山嶺。鐵木真此時正值壯年,腳程本來極快,但看婁之英和孫妙珍在山坡如履平地,不見絲毫疲態,心下兀自欽佩。蒙力克年老體邁,眾人都就和他的腳力,登了約半個時辰,山體愈發險峻陡峭,有些小路只容一人通過,大家小心翼翼穿過棧道,終於來到一座坪壩跟前,就見那坪上長滿了奇花異草,和山中其他遍體高木灌叢的地方大不相同,鐵木真道:“此處喚作斷竹坪,穿過去便是先祖陵墓,咱們先在此歇一歇,吃些乾糧,飲口馬奶再行不遲。”隨從旋即將備好的飲食拿出,分與了眾人。
虞可娉見他突然要大家吃喝,而隨從動作麻利果斷、行事乾脆利落,便似提前演練過一般,心下不禁奇怪,問道:“鐵木真首領,你要我們喝這馬奶,裡頭可有文章?”
鐵木真聽了通譯,笑回道:“凡事都逃不過虞小姐的眼睛,便實話跟你們說了罷。這斷竹坪上所生長的,叫做紫陽花,你別看它生的豔麗無方,可此花性烈味毒,經大風一吹,花粉一經吸入,便會使人血液凝結、心頭麻痺,此時中毒之人若再心神激盪,那便極易中招,輕則內傷,重則身死。而傍晚時分風力最小,是以咱們此刻登山,乃是最佳良機。”
虞可娉恍然大悟,道:“難怪你要合撒兒將軍留在家中,蓋因他性情衝動,把控不住心境,你怕他有甚閃失,是以不叫他來。”
鐵木真道:“不錯。花粉散在空中,難免不被吸入,聞不聞得到尚在其次,若是心境亂了,那便極其兇險,先前我不講明,也是怕你們為此擔驚,以致心緒不寧。而我們歷來祭拜先祖,都要攜帶這種馬奶,那裡頭拌有西域所產的蕙草粉,此物最能安神,咱們一起喝過,再橫穿斷竹坪,那便不怕!”
眾人提鼻子一聞,果然嗅到淡淡地花香,虞可娉若有所思,想了一陣,還是一口喝乾了馬奶,大夥又吃了幾塊乾糧,歇息了片刻,穿過斷竹坪,直奔山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