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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台下聽書的人轟然一聲叫好。

知數笑得前俯後仰,揉着腰身叫“哎呦”,“夫人,您說這些人怎麼這麼逗?說得跟他們親眼見過一樣!”

杜恆霜莞爾,扶着知數的手往樓里走,悠然道:“咱們去樓上聽一聽吧。”

為了方便,杜恆霜出門都是戴上長長的幕離,遮住頭臉,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頭。

不是怕登徒子騷擾——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整個大齊沒有哪個登徒子敢想她的帳——而是怕麻煩。

現如今認識她的人多了,在外面會被人圍觀,而且追問有關蕭士及的消息。

因此戴上幕離,杜恆霜和知數才得以順利穿過人群,悄沒生息地上了二樓。

“還有雅間嗎?”知數對小二問道。

小二笑着接過知數的賞錢,點頭道:“有的有的,您跟小的過來。”說著,帶着她們往靠窗的雅間去了。

那個雅間也能俯瞰二樓,是整個酒樓最好的房間。

“……前面說到蕭大將軍手起箭落,唰唰三箭,將突厥人的左、中、右三路大軍的將領一一射殺,頓時讓突厥人亂了陣腳。大軍群龍無首,各路軍士慌不擇路,自相踩踏,無數人沒有死在我大齊將士手下,卻死在了他們自己人手中。這一仗之後,頡利可汗嚇得不敢再戰,帶着軍士撤回大漠深處。”那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算是告一段落,端起茶杯來潤了潤嗓子。

這個間隙,也是讓聽眾打賞的時候。

說書先生的童兒端着一個托盤,慢慢在樓里走動着。

那些聽書的人隨手從腰帶里摸出幾個銅子兒,扔到那托盤裡。

叮呤噹啷的銅角子在托盤中跳躍,聲音格外好聽。

杜恆霜在樓上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對知數道:“去,扔幾個銀角子。”

知數點點頭。叫了跑堂的小二過,遞給他幾個銀角子,“給那位先生送去。”

“好咧!多謝您哪!”那小二響亮地答了一聲,接過銀角子下去了。

來到一樓那小童身邊。小二將銀角子都扔到他的托盤裡,大聲道:“這是樓上的客官賞先生的。——先生說的好書!”

樓里的人看見幾個銀燦燦的銀角子,跟着又叫一聲好,慷慨解囊的人更多了。

那小童托盤上居然很快就滿滿地裝一盤子,險些要掉出來。

他們在這裡說書也有幾年了,還從來沒有一次得過這麼多賞錢。

不僅那小童高興得合不攏嘴,就連說書先生都愣了一下,才對着樓上的方向連連拱手,表示感謝。

“國公爺和二少爺出征,也有兩三個月了。自從他們一走。我們就跟他們斷了聯繫。——夫人,有必要這樣嗎?”知數悄悄問道。

杜恆霜微微嘆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過這種低頭,總好過別的低頭。所以也不算什麼。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只聽咣當一聲銅鑼響,那說書先生又開場了。

說的還是蕭士及他們出征的事兒。

“……卻說蕭大將軍三箭滅了突厥的主力大將,又要往漠北深處的王庭進發。這一路突厥貴族被我大齊軍士追擊得東躲西藏,為了活命,不惜獻上無數的金銀珠寶、牛羊馬匹,還有絕世美女,咱們蕭大將軍都笑納了……”那說書先生又說完一段。照例停下來喝茶。

酒樓里又一陣轟然叫好。

“早知道就跟着節度使從軍去了!不說分個絕世美女,至少也能得些金銀珠寶、牛羊馬匹什麼的……”

“是啊是啊,早知道就去了。唉,其實也是膽小啊。這麼大的陣仗,沒見過,真是沒見過。”

大家想起兩三個月前。蕭士及帶着大軍出征時的盛況,不勝嚮往之。

酒樓上面的雅間里,知數卻已經變了臉色。她顫抖着聲音對杜恆霜道:“夫人,這說書的造謠污衊國公爺,您不管管?”

杜恆霜淡淡地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怎麼管得住?”一邊說,一邊卻已經站了起來,帶着幕離戴上,往門外走去。

知數知道杜恆霜是生氣了,但是她如今喜怒不形於色,光從外表看,是看不出端倪的,只好跟着下去。

本來還想警告那說書先生兩句,卻被杜恆霜嚴厲制止了。

上到馬車上,杜恆霜對知數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不要去找那人的麻煩,也不要攔着他。咱們以後不來就是了。——眼不見,心不煩。耳不聽,不傷神。”

這是要自欺欺人了?

知數忿忿不平。

杜恆霜倒是笑了笑,一路沒有說話,只有到了快下車的時候,才對知數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我都沒有生氣,你生什麼氣呢?”

“可是夫人,您剛才不是聽見了那說書先生的話?——國公爺在外面……收女人,還收賄賂!”知數急得不行。

“那又怎麼樣呢?出去打仗,能保證誰的手腳是乾淨的?”杜恆霜不以為然地道,扶着知數的手下了車,回節度使府去了。

很快,征北大軍的這些消息,傳遍了大齊上下。

長安城有些人本來就看蕭士及不順眼,現在得知他的突厥做得這些出格的事兒,如獲至寶,紛紛向永徽帝告狀,參柱國公蕭士及在征突厥王庭的過程中,收拾賄賂,又廣納姬妾,作威作福,實在是敗壞大齊軍士的名聲,請求永徽帝嚴懲蕭士及,以儆效尤!

這些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到永徽帝的案頭。

幫着永徽帝處理政務的太子齊治看了這些奏章,笑着搖搖頭,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面上卻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聲稱不知道該如何批覆,更不敢讓永徽帝知曉,只得偷偷袖了幾本奏章帶回東宮,說要仔細想想要怎麼做才好。

齊治還是老習慣。心裡一有事,就在宮裡待不住了。每到這時候,他總愛帶着幾個隨從,微服出宮。偷偷前往感業寺,去跟在那裡出家的媚娘說說話。

媚娘是個極聰慧,又極堅強的女子。

青春少艾就被發配到尼姑庵剃度出家,她卻並不氣餒。在起初的彷徨過後,她又振作起來,每日哪怕是打坐念經,她都要力圖做得最好。

這兩年,杜恆霜也偷偷來長安郊外看過她,並且給感業寺捐了一大筆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杜恆霜捐的這些銀子,也是想讓媚娘的日子好過點。感業寺的主持師太看在銀子份上。對媚娘好得不得了,從來不敢怠慢她,也不敢讓她做粗活,更別說虐待她了。

後來沒有多久,太子齊治也找到由頭。經常出宮來看她。兩個人似乎又恢復到當初在范陽節度使府那樣逍遙自在的日子,媚娘過得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看見齊治又來看她,媚娘笑着放下經書,給他捧上一杯香茶。

齊治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媚娘。見她膚色紅潤細膩,眼波如水,腰若細柳。無風自動,面上卻端莊自持,比當初在宮裡的時候更美貌了。

“看來感業寺真是個好地方,這裡的水土養人啊。”齊治放下茶杯,笑呵呵地道。

媚娘卻撇了撇嘴,道:“我在這裡苦中作樂。你還有心思說笑!”

輕嗔薄怒的樣子極為動人。

齊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跟她閑話幾句,才把他的煩難事說出來。

“……蕭柱國是個好人,也是個忠臣,更是你的親戚。我是絕對不信他會做這些事的。可是這些人偏偏就是不放過他。需要打仗的時候。他們逃得遠遠的。可是仗快打完了,他們又跳出來恨不得分一杯羹。還想詆毀忠臣!——你說,這些奏章怎麼辦?如果讓父皇見了,蕭柱國豈不是就慘了?”齊治滿腹牢騷,一邊將自己偷偷帶出宮的奏章給媚娘看。他對蕭士及和杜恆霜也很有感情,而且是孺慕之情。他算是在他們兩人身邊長大的,對他們兩人的人品十分信服。

媚娘接過去瞧了瞧,看完凝神想了想,便展顏笑道:“我明白了。沒事的,你儘管把這些奏章給陛下看,我保管陛下不會處罰大表哥的。”

“啊?真的不會?”齊治還是有些不明白。

“當然不會。”媚娘神秘地笑了笑,“不信你先試一試。如果有事,你再來找我,我自有法子幫他解困。”

“可是你看這本奏章,連蕭柱國收了多少金銀珠寶,納了多少美女侍妾,都記得一清二楚。”齊治指給媚娘細看。

媚娘笑道:“這人的奏章遞上去,陛下鐵定會處置他。”

“這是為何?”

“大表哥那邊的情況,只有陛下清楚。這人卻事無巨細,了解得方方面面,這說明他在大表哥身邊安插人手。陛下怎會容忍自己的心腹大將被人覬覦?”媚娘細細給齊治解釋。

齊治恍然大悟,拍着腦袋道:“那我就放心了。”一邊又諂媚媚娘,“媚娘,你真聰明。”

媚娘噗嗤一聲笑了,用手指點着齊治的胸膛,“你啊,就別裝了。我就不信你想不出來,不過是找個由頭……”

“為什麼要找由頭……?”齊治含笑湊了上去,眼波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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