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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人,換人,換人!”單調的喊叫聲再次湧起,第二‘波’大銃手迅速向後翻滾,把‘射’擊孔讓給身後蓄勢以待的袍澤。

他們手中的大銃模樣非常怪異,既沒有火繩槍上常見的扳機,繩夾、銅簧等‘精’密配件,也沒有供‘射’擊者架在肩膀上的木托。只是一根光溜溜的鐵管子,尾部像蟋蟀一樣分出兩個短短的鐵叉。然而,對於箭垛和城牆這類狹窄地形,一根光溜溜的鐵管子,反而顯得更為靈活。

第二‘波’將士剛剛將發‘射’完畢的大銃‘抽’出來,第三‘波’將士就將裝滿了火‘葯’的新大銃迅速填進了‘射’擊孔。然後瞄都不瞄,只是大概調整了一下‘射’擊角度,就果斷用艾絨點燃了位於大銃後部的引火線,隨即用掛着木板的右肩牢牢頂住銃尾的鐵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連綿不斷的‘射’擊聲第三次響起。大銃受到火‘葯’的反推向後猛縮,卻被大銃手肩頭上的木板牢牢頂住。數以千計的散彈從城頭狂瀉而下,將城外的敵軍打得屍骸枕籍。

“後退,後退,速速後退!”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城外響起,有名全身穿着鍍金全身板甲的漢子,高舉其鐵皮喇叭,大聲呼喝。

“後退,後退,後退二十步,分散列陣!”隊伍中的百夫長們果斷地重複,收攏各自身邊的部屬,丟下架在地上的大銃和血泊中翻滾的同伴,迅速閃到距離城牆六十步之外。

同樣經驗豐富的他們,非常清楚大銃的缺陷所在。一個非常簡單的戰術調整,就將剩餘的自家兄弟從絕境中解脫了出來。

“來啊,有種繼續來了,全都是小丫頭生的!”

“大姑娘生孩子,打小沒爹教。碰上點硬茬就縮頭!”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卻去給‘蒙’古韃子做奴才。這種玩意,怎麼會有骨頭……?”

“小丫頭養的軟蛋玩意兒,有本事把真傢伙亮下來……”

城牆上,則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叫罵聲。張必先麾下的大銃手們,一邊飛快地解下腰間的黑白兩隻布袋,用勺子向大銃內裝填火‘葯’和散彈。一邊用污言穢語,撩撥城外進攻者的神經。

身穿板甲叛軍將領,卻絲毫沒有生氣。從旁邊的‘侍’衛手裡搶過一面畫著黑‘色’的角旗,舉過自家的頭頂,緩緩舞動。

“噹噹噹噹當”單調的破鑼聲響起,剛剛退下來的倪家軍士卒,又繼續朝更遠的地方退去,誰也不肯多做任何停留。

“噢!噢!”“噢!噢!”“噢!噢!”城頭上的辱罵聲變成了歡呼,輕鬆就打退了敵軍一輪進攻的天完王朝將士們興奮地站起來,沿着城牆跑來跑去。

“陳,陳將軍真乃我天完國第一虎將也!”太師鄒普勝也高興得老臉通紅,搖晃着衝進敵樓,對着陳友諒猛挑大拇指。

最近一段時間,多虧了陳友諒和他帶來的張定邊、張必先和吳宏等人賣力死戰,才確保了蘄州城不被叛軍攻破。所以除了徐壽輝這個皇帝陛下之外,其餘滿朝文武都把金吾將軍陳友諒當成了天完王朝的武曲星。對他的百般奉承,有求必應。

然而,陳友諒臉上,卻絲毫看不到歡喜之意。皺了皺眉頭,低聲詢問道:“太師,向淮揚大總管府求救的第二‘波’信使派出去了么?怎麼這麼久了,依舊沒收到任何回應!”

“這個……”鄒普勝聞聽,興奮的老臉上,立刻又湧現了幾分尷尬。咬着牙猶豫了好一陣兒,才壓低了聲音回應道,“派肯定是派了。但是陛下那個脾氣,陳將軍也應該知道。他好歹也是個皇帝,而,而那朱重九卻”

“陛下不會是又給朱總管下了一道聖旨吧?”陳友諒微微一愣,遲疑着試探。

“好像,那個,嗯嗯……”鄒普勝的神情,就像新娘子談起房事一樣扭捏。紅着臉呻‘吟’了半天,才硬起頭皮不補充,“差,差不太多吧。陛下,陛下這回,封,封,封了朱總管一個淮陽王。食邑萬戶,並賜予淮陽王白璧十對,絕‘色’美‘女’二十名,金珠”

“夠了!”陳友諒大怒,一拳捶在柱子上,震得頭頂瑟瑟土落。“你這個太師是喝稀飯的么?居然不去進諫!如果淮安軍五天之內還沒趕到,咱們大夥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老夫,老夫勸,勸過了。但,但陛下,陛下他被倪賊傷透了心,根本聽不進去老夫的勸。並且,並且他也怕,也怕請神,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鄒普勝被嚇了一哆嗦,後退兩步,倚着牆壁低聲解釋。

“朱總管至少,至少不會要你我的命!”陳友諒恨得牙根兒都痒痒,卻是無可奈何。

“彭,彭相不是馬上就到么?還有,還有朱重八,他也答應發救兵來着?”鄒普勝自知理虧,卻掙扎着強辯。

“彭相手中總共才兩萬兵馬,給我帶來的五千,剩下的如果再往這邊調,池州那邊怎麼辦?萬一守不住蘄州,咱們可就連退路都沒了!”陳友諒瞪了鄒普勝一眼,咆哮着補充,“至於朱重八,連遠‘交’近攻你們也不懂么?他已經有了廬州和半個安慶,再趕來救咱們一次,另外半個安慶也得歸了他!到時候,咱們一樣是要仰人鼻息!”

“那,那……”鄒普勝聽得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嘴角不停濡囁。

就在此時,城外又傳來一陣連綿的角鼓之聲。緊跟着,千戶張定邊又跑了進來,先沖鄒普勝拱了拱手,然後大聲彙報,“阿三,壞事了。官軍這次來真的了。倪文俊的人,還有答矢八都魯的人一起‘逼’上來了。黑壓壓地根本看不清多少!”

“該死!”陳友諒聞聽,再顧不上跟鄒普勝生氣。抄起一具重金求購來的望遠鏡,舉在眼前,快速向城外張望。

只見金‘色’的晚霞下,大隊大隊的倪家軍,又開始向蘄州城靠近。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數十個由‘蒙’元官兵組成的方陣。槍如林,刀如雪,巨大的盾牌舉在陣前,組成一道道移動的城牆。

“轟!”“轟!”“轟!”“轟!”架在敵樓和馬臉上的六斤炮,果斷開火攔截。但由於距離過於遙遠,大部分彈丸都落在了方陣之間的空地上,徒勞地‘激’起一團團濃煙。

偶爾一枚彈丸命中目標,瞬間將官兵的方陣炸出一個巨大的塌陷。‘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魯的衛隊策馬衝過去,砍翻驚惶失措者,迅速恢復方陣的秩序。令其隨着鼓角的節奏繼續緩緩前行。

“轟!”“轟!”“轟!”“轟!”倪文俊手中的重炮手們也重新振作士氣,‘操’縱着屬於自己的六斤炮,遙遙地跟城頭上的昔日袍澤展開了對轟。敵樓和馬臉上的火炮不得不放棄對‘蒙’元官軍方陣的阻攔,調整角度,奮起迎戰。雙方的炮彈於晚霞下你來我往,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凄厲的尾痕。

粉紅‘色’霞光中,擔任前鋒的倪家軍繼續向城牆推進,不緊,不慢。這次,走在最前方的變成了盾牌手。每一個人,都用力推着一面齊肩高的盾車。木製的車輪“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奏出一曲嘈雜又刺耳的旋律。

大銃手、弓箭手、長矛兵、攻城鑿,其他各式各樣的兵種,在盾車之後,排成一條長長的縱隊。每個縱隊和縱隊之間,都保留着相當寬的距離。哪怕再遇到一次大銃齊‘射’,也不會像先前那樣,付出巨大的傷亡。

“四斤炮,四斤炮給我開火!”陳友諒越看越驚心,越看越覺得頭皮發乍,舉起令旗,大聲呼和。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分布於城頭各處的四斤炮快速做出響應,將一輪又一輪彈丸砸向三百步之內的敵軍。他們堪稱訓練有素,每一輪‘射’擊,都能打翻幾十名進攻者。然而對方過於分散的陣形,卻令四斤炮的戰果很難再繼續擴大。身經百戰的倪家軍‘精’銳,也絕不可能因為區區幾十人的傷亡,就立刻開始士氣崩潰。

“轟!”“轟!”“轟!”“轟!”“轟!”“轟!”倪家軍手中的四斤炮,也努力向城頭開始反擊。雙方很快就又陷入對轟狀態,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但雙方的準頭都乏善可陳。往往對轟上三、四輪,才能偶爾‘蒙’上一發。於整個戰局沒絲毫影響。

“停下,停下,不要上當!”陳友諒心中突然一凜,再度咆哮着揮舞令旗。倪家軍炮手的表現非常不對勁兒,按道理,沒有遮蔽物藏身的他們,應該盡量避免火炮之間的對決才是正理。可他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其中必有貓膩!

“注意,注意炮管,小心炸膛!”幾名有經驗的老炮長,也跳起來,向城頭的同行們示警。購自淮揚的火炮,按說都有連續發‘射’三十次不炸膛的保證。但仗打到酣處,誰會還記得三十炮的限制?萬一其中某一‘門’除了差錯,肇事者可是百死莫贖。

就在這個瞬間,西‘門’右側的馬臉上,猛地傳來一陣巨響“轟隆隆!”。緊跟着,腳下的城牆開始來回搖搖晃晃。巨大的煙柱,於距離敵樓近在咫尺處湧起來,濃烈的硫磺味道四下翻滾。

“炸膛了!誰他娘的在‘操’炮。老子剮了他!”陳友諒第一反應,就是六斤炮因為過度使用而炸膛。然而,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卻令他肝膽俱烈。幾隊正在幫忙搬運火‘葯’的御林軍,忽然從腰間‘抽’出佩刀,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大銃手‘亂’砍。緊跟着,又一大隊御林軍沿着馬道急沖而上,手中火把毫不猶豫,就朝擺在城牆內側的火‘葯’箱丟去。

“轟隆,轟隆,轟隆!”城牆上,馬臉內,敵樓旁,火‘葯’的殉爆聲不絕於耳。毫無防備的大銃手們要麼被人從身後砍翻,要麼被火‘葯’炸得粉身碎骨,一瞬間,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