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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秋雨中,牛田舟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在一條僻靜的巷子中。腳下青石板鋪就的路面上滿是雨水。

巷子兩旁的那兩排低矮的龍爪槐,在淅淅瀝瀝的秋雨中,就如兩列站立的年逾古稀的老人般無精打采。

此時的牛田舟有些失魂落魄。

想想自己自從被外放至朝鮮後,本想痛改前非,好好乾出一些成績。可來到王京後,他才發現,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在這朝鮮錦衣衛指揮衙門內,以方柄為首的幾位總旗百戶統領及其他下屬,根本就沒把他這位因男女之事,而被外放的千戶知事放在眼裡。

牛田舟發現,方柄已經實際控制了整個指揮衙門,自己的命令根本無人去聽。

他也曾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種狀況。慢慢地,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方柄的對手。

牛田舟也曾想把此事向上反映,再怎麼說,方柄的行為有僭越之嫌,理當問罪。

可怎麼對上面說呢?自己手中毫無證據可言,僅憑自己的一面之詞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還有可能給上司留下無能的印象,進而影響自己未來升遷的可能。

一位連自己的手下都駕馭不了的人,還談何升遷?

最終,牛田舟還是打消了上報的念頭。

後來,他又試着採取了一些手段試圖削弱方柄的勢力,可幾個回合下來,在和方柄的較量中,他幾乎是一敗塗地。

從此以後,他就像一隻被斗敗的公雞,開始變得意志消沉,整天借酒消愁。對於衙門裡的事情,他乾脆不管不問,任由方柄去折騰。

倭國人佔領王京前的第二天,他酒後從外面趕回指揮衙門,卻發現衙門內已是人去樓空。

無奈之下,他只得扮作平民的樣子,找到一處廢棄的小房子住下來,慢慢尋找城內錦衣衛。

可衙門內的錦衣衛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任何蹤影。

牛田舟感覺自己成了一隻離群的孤雁,只能用感傷的哀鳴來抒發內心的孤獨與無助。

整天無所事事的他開始頻繁出入妓院酒肆,通過酒色來排解心中無盡的煩悶與壓抑。

對於駱石印來到王京城一事,牛田舟一無所知。

雨停了,牛田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自己居住的那處無比破敗的小院門前的。他掏出鑰匙打開院門。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的餘光看到身後不遠處的巷子里,有兩名鬼鬼祟祟的人似乎在向這邊張望。

“嘿嘿,跟蹤老子,那就跟蹤吧。老子先美美地睡上一覺再說。”牛田舟判斷是剛才那伙倭國忍者跟蹤自己,他關好院門,走進房內。

翌日,牛田舟睡到巳時方才起床。他走到大街上,在一家食鋪中簡單地吃了點早飯,然後步行來至城內一家規模較大的醫坊。

接待牛田舟的是一位相貌清矍的老人,此人是多年前為躲避國內戰亂,從倭國渡海來到朝鮮王京的一位名醫,他精通倭國藥理醫術,素有“東瀛聖手”之稱,在這王京城內小有名氣。

“老先生,有沒有聽說過七色櫻花散這種毒藥?”牛田舟坐在老人面前的凳子上,問道。

聽到牛田舟的問話,老人抬頭看一眼牛田舟,試圖判斷一下對方的來歷,然後問道:“不知客官為何問起此種毒藥?”

“哦,實不相瞞,我是這王京城內一秘密抗擊倭人統治的地下組織的成員,昨晚中了倭國忍者的七色櫻花散,還望老先生能出手相救。在下必當重謝。”牛田舟說道。

“客官,不是老夫見死不救,這七色櫻花散在倭國境內乃甲賀忍者秘傳之葯,其調配方法向來是保密的,一般人根本難以知曉其藥理和配伍,更別說解得此毒了。”老人看着牛田舟,無奈地說道。

“那此毒對人體有何危害?”牛田舟問道。

“老夫在倭國時,見過幾位中得此毒後前來找我醫治的人,可老夫確實是無能為力。他們幾乎全是在中毒後第三天開始出現四肢變黑腐爛,繼而全身臟器衰竭而死,其狀慘不忍睹。”老人用悲憫的眼光看着牛田舟說道。

“這王京城內是否有其他人能夠解得此毒?”牛田舟急切地問道。

“應該沒有。除非施毒者本人。”老人搖頭說道。

“好,那就不打攪了。告辭。”牛田舟站起身,拱手道別。

“那就不送了,客官保重。”老人在座位上欠一欠身子。牛田舟走出醫坊的大門,來到街上。

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街上熙熙嚷嚷的人群各自為著生計而忙碌着。街邊的商販正在為毫釐的利益和客人言辭激烈地討價還價。無憂無慮的孩童們三五成群地玩耍着屬於自己的遊戲。一群耄耋老人坐在一處朝陽的房角處,正悠閑地享受着深秋暖洋洋的光照。

“人活在世上其實還是挺幸福的。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過一過平淡的日子,用心享受平淡生活所帶來的諸多樂趣。可這一切對於自己來說,都要隨着那個最後期限的到來,而成為一個難以實現的奢望,自己將以一種非常不體面甚至是恥辱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死後的自己極有可能被朝廷冠以玩忽職守甚至叛國投敵的罪名。自己留給家人的除了悲傷之外,還有可能讓他們因自己而遭受滿門抄斬的懲罰。”牛田舟望着眼前一派祥和的景象,內心深處充滿對生活的留戀和對家人的愧疚。

牛田舟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後,順着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他的身後,依然有兩名化裝成平民的倭國忍者跟蹤盯梢。

牛田舟早就發現了他們,但他覺着這些倭國人跟蹤自己沒有任何價值,那就讓他們跟着吧。

“哎,你這人走路咋不長眼呢?”牛田舟正漫不經心地走着,卻不小心迎面和一青年男子相撞,那男子氣咻咻地沖他嚷道。

牛田舟此時正心情煩亂,他剛想發作,卻立刻認出眼前的青年男子正是錦衣衛駐朝鮮指揮衙門內的小旗統領燕巴鶴。

“燕……”牛田舟剛想說話,燕巴鶴佯裝和他抓扯的樣子湊到他的耳邊悄聲說道:“身後有尾巴。指揮使大人已到王京,命你前去見他。”

牛田舟聽後,先是一愣,想不到指揮使竟然千里迢迢趕到這朝鮮來了!

牛田舟根本來不及考慮指揮使此行的目的所在,他趕忙假裝對燕巴鶴還手,口中嚷道:“你還想動手,難道老子怕你不成!”

牛田舟靠上前去,假裝和燕巴鶴扭扯在一起,然後貼着燕巴鶴的耳朵小聲說道:“我被倭國忍者下毒,請指揮使免去我的職務。請轉告指揮使,牛某絕不會做出任何有辱國家及大明錦衣衛的事情。”

說出這樣的話,幾乎是牛田舟在一瞬間做出的決斷,要說他這樣做的動機,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因自己而受到牽連,他不想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去。

“老子也不怕你。”

“那就比劃比劃。”

牛田舟和燕巴鶴假裝叫起勁來。

“哎呀,算了算了,你們倆都忍讓一下,何必為這小事傷了和氣呢!”就在牛田舟和燕巴鶴假裝開始扭打時,從旁邊走過來一人,將兩人強行拉開。

牛田舟立刻認出來人是衙門內的一名錦衣衛,只是一時叫不上他的名字來。

“要不是這位仁兄拉架,我和你沒完!”被拉開的牛田舟假裝余怒未消的樣子。

“以後走路小心點,別再讓無見到你!”燕巴鶴也假裝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老弟,跟哥哥走。”假裝勸架的那名錦衣衛拉起燕巴鶴向遠處走去。

當然,上述三人在打架勸架的整個過程中,所說的全是朝鮮語言,他們已在朝鮮多年,語言上沒有任何障礙。

走出一段距離後,燕巴鶴對那名錦衣衛說道:“盯住牛大人和他身後的兩條尾巴,不要暴露自己。我得趕緊去向方大人彙報。”

“好。”那名錦衣衛應諾一聲,向著牛田舟所走的方向追去。

在城內的一處錦衣衛聯絡站內,方柄聽到燕巴鶴的彙報後,頓感情況緊急,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駱石印所在的百草堂,將牛田舟被倭國忍者下毒的事情向駱石印作了彙報。

為了安全起見,對於駱石印等人的落腳點,方柄沒有讓任何其他的錦衣衛知道,就連百草堂內的錦衣衛也不知道駱石印等人的真實身份。

聽了方柄的彙報,駱石印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當即命令方柄:密切監視牛田舟的一舉一動,必要時,將其斷然斬殺!

兩天後,在街上吃過中午飯回到住處的牛田舟準備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他剛剛脫去自己的外套,忽然發現自己的兩隻手上皮膚的顏色發生了變化,手腕以下的部位已經變成了黑褐色,而且這種變化正在慢慢順着手臂向上延伸,一陣陣的刺痛從手指間向上傳導。

看來倭人的毒藥開始發作了!

牛田舟這兩天始終處於沮喪與無助的心態之中,他好好地反思了導致自己目前處境的各種原因,最終得出一個結論: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自己目前的悲慘下場,從根本上說,就是緣於一個字——色。

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自己正是被這把溫柔的毒刀擊中了命門,致使自己不但要搭上身家性命,而且還有可能遺人笑柄,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