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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二百兩銀子去刻印《提牢獄書》,管賬的林景中心裡到底是捨不得,說實話這麼高的刻印成本,要不是嫌時間長,遠不如請人來抄錄合算;想着以後林縛還要大規模的刻印雜學書籍,林景中更是心疼。

林縛凝眉想了一會兒,問道:“能請到熟練師傅?”

“啊,”林景中只是隨口暗示自己刻書能省些銀錢,沒想到林縛就當真,他見林縛不像是開玩笑,也認真說道,“石樑有名的出產唯茶與紙,刻書、印書之業,東陽自然也有熟練的師傅,而且手藝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在江寧城中的大匠、名匠也有好幾人......”他在林縛面前也沒好意思直接說正業堂的師傅十中八/九都是東陽人,用些心思可以挖過來。

“嗯......”林縛點着頭,他倒不是考慮成立書坊的事情,他在考慮活字印刷與雕板印刷的兩者問題,四五百年來,歷代也都有活字印刷製成的書冊問世,由於技術上的不成熟,活字印刷術並沒有得到廣泛的應用,作為知道千年之後文明進程的林縛當然清楚活字印刷術才是大勢所趨。

雕板印刷,字模都雕刻在整塊底板上,一張雕板只能印一頁書,所以每印一種書都要重新製作大量的印刷雕板,耗時耗力。

活字印刷只需要將單獨的字模進行重新排列就可以印刷不同的書籍,只要技術成熟,就能使印刷品的成本大幅降低。

林縛只知道後世常用的是鉛活字,字模用鉛製成,到底是純鉛還是鉛合金就不得而知,更不知道鉛活字配用何種印刷墨水才好、對紙張有沒有特別的要求,他看着林景中,問道:“有無懂活字印刷的師傅?”

“活字印刷?”林景中微微一愣,林記貨棧也經營紙作坊,他對雕印之事略知一二,說道,“泥活字師傅倒是知道一兩個,聽說用泥燒制字模損壞起來特別塊,燒成瓷質又不醮墨;聽說以前有人用銅塊制字模,但是銅難熔,一套字模製作下來太費時太力又費錢,普通書坊還真沒有這能力,而且銅字模也不怎麼醮墨,傳到今世,只聽說兩京的官坊有用銅字模......”

“應該是制字模的材料跟墨水選擇不對,也許跟印刷的紙張也有很大的關係,”林縛說道,“具體怎麼回事,你幫我找些會活字印刷的師傅過來,看能不能找到更合適的方法。事實上,要是印書量大了,印書的種類多了,銅活字也要比雕板更省時省力,這也是官家書坊為何用銅活字模的緣故......”

“那我先找找看......”林景中點點頭將這事記在心裡。

林縛倒是想起一事來,兩京的官營書訪都歸工部管轄,既然官營書坊一直都在用銅活字模印書,也許可以直接從江寧工部下手。

林景中不知道林縛又在想什麼,他說道:“你前些日子跟趙主事談論雜學,我在想這刻書印書之事可不就是雜學匠術一類?我這幾天正在想東陽有沒有夠資格著書立論的大匠呢。即使銅活字,怎麼刻字模、用什麼墨水、用什麼紙,聽說都有絕竅,不過啊,這些即使是官營書坊的印書匠也純粹是靠手藝吃飯,輕易絕不肯將獨傳之秘說出來。我後來想到,既然我們能出重金購買,解決他們謀生的後顧之憂,他們未嘗不肯。只是我們重金買來的獨門手藝,卻要免費刻印出來公佈於世,這啞巴虧吃得......”說起來,林景中還是不肯做虧本的買賣。

千年之後的專利法案保護是異常複雜的體系,林縛也只是略知一二,再說真正要推廣這種玩藝,要舉國之力、要數代工夫才可能成功,他這時候自然不會費心去想這個,只跟林景中說道:“商賈之事最忌不肯拔一毛以利天下,我能跟你說的,欲取天下之利,先要有以利天下的心思才行。刻書之事,初看是大虧本的買賣,但是我們真有這種以利天下的胸懷跟氣魄,我們以後要做什麼事情,邀聚天下名師巧匠就比別人容易幾分。另外,任何學問要研究透徹,只靠一兩人閉門造車是絕計不成的,一個人的心智再高明,也是有限度,聚集眾人的智慧進行交流與溝通,才是正途。印成書就是要將個人的智慧與經驗公布出來好跟他人進行交流、溝通。此來也有一個直接的好處,就是我們總能比其他人更早接觸這些經驗跟智慧。早起的鳥兒有蟲子吃,商賈之利,不就是在爭一個先機嗎?若是可行,我日後還要在江寧成立一個學社——西溪學社聚集的都是做道德文章的聖賢之徒,他日,我們的集雲學社卻是要聚集研究這些淫奇巧技、匠術雜學的百工諸匠......”

“你的野心真是不小,真要做成此事,青史可留名矣!”林景中聽林縛說這些,心裡也覺得生出幾分豪氣來。

“說起來容易,”林縛淺笑道,“要做成此事,無非權錢勢力四字。景中你要助我,青史可不會只留我一人的名字。只是說這些還太遠,我們眼前首先將趙舒翰的這部書刻印好,再一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方便、更節約錢的印書方法,書坊之事,你若覺得時機對了,便做就是......”

“青史留名不敢望,既然決定留在江寧,便是將此身賣給你了,”林景中笑起來說道,“你有吩咐,我當是全力去做,只是書坊刻書之事,葉楷知道定會暗中阻撓......”

“他今日既然能昧着心賺我們幾十兩銀子,還需要擔心他日後暗中阻撓嗎?”林縛笑着問。

“也是。”林景中琢磨着林縛所說的“權錢勢力”四字,只要比正業堂有更強的權錢勢力,何需怕他暗中阻撓?不要說以後了,就是現在,林景中也不怕葉楷敢公然跟集雲社翻臉。真要鬧起來,林景中猜想林夢得肯定也是會暗中幫他們的,他這些天越來越覺得林夢得對集雲社的事情很上心,說起來,也是林夢得覺得林縛更有大作為。

林縛坐在馬車裡想了想,說道:“能不傷和氣更好,你看這樣可行不?你去找葉楷商議,我們要辦書坊,他正業堂可以入兩成銀股。集雲社的書坊能賺到錢,他就能分兩成銀子......”

“......”林景中微微一怔,他從來都只聽說總號才有銀股之事,從沒有聽說過下面分號、分店還能讓人入銀股的,他想要反駁林縛,想了想,自己卻想糊塗了:為什麼分號就不能讓人入銀股?感覺腦子絞在一起,心想林縛每每有出人意料的主意,但是細想來,卻是有很大可行之處。

林縛並不知道當世的商號銀股之舉是何人所創,他細想來,商號銀股倒是有些千年之後股份公司的結構稚形,分號也設銀股,不過是將這種稚形結構多層化。

這麼做的好處很明顯,不影響控制力的同時,至少能緩解同業競爭的矛盾,還能聚集更多的力量。

林景中想了想,說道:“也好,那我試着找葉楷談一談,也許要請夢得叔出下面。”

“嗯,”林縛點點頭,又說道,“獄書還有兩部書稿,一部先留在宅中,另一部,我下午拿着去顧府走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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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小年夜,下午去顧府,林縛特意將顧天橋帶上,畢竟他與顧家是同宗。

下午過去時,天飄起雪來,年節之前的雪被視為瑞雪,街上人看着飄雪頗為興奮,倒是混進城來的那些個流民蜷縮成牆腳根里覺得天氣愈發寒冷難熬。

顧天橋坐在馬車,看林縛掀起車帘子里盯着牆腳根的流民看,說道:“街上的流民似多了起來......”

“西秦、晉中、中州等地有逃春荒的傳統,今年好像比往年要早......”趙虎的見識要比顧天橋多些,他坐在車頭駕着馬車,回頭說道。

林縛坐在馬車上,心想北方災荒嚴重,已經跟以往的逃春荒傳統有很大區別了,塘報里透露的消息已經表明沿淮河一系地方官府開始組織兵力阻止流民大規模的南下,他想着去崇州找秦承祖他們聯絡的人也走了好些天,應該快返回了,也許秦承祖會招攬些斷了生計的流民上長山島,畢竟秦承祖他們在春夏之前的緝盜之戰中折損太嚴重了,真正堪稱精銳也就剩下四五十號人。

車到顧宅,顧宅內外已經張燈結綵準備着過年節了,顧悟塵今日沒有去衙門,年節前後也少有官員會老老實實去衙門坐堂。

顧悟塵與妻子顧氏在後園子里賞着飄雪,顧君薰也穿着淺翠襦裙站在園子中間天真無邪的伸手去接飄雪,看見林縛與顧天橋走進來,含羞的躲到顧氏身後,也沒有從園子里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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