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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而上,船速甚慢,次日黃昏才進入塗州府境內。

正值汛季,進入塗州府境內,揚子江水面又相當狹窄,使得這一段江道水勢湍急,枯草斷枝敗葉等雜亂浮物打着旋隨江流而下。

遠遠的兩具屍體遠遠漂來。也見怪不怪,從今天早上開始,已經看到好幾十具浮屍從上游飄來,這時候不用林縛額外吩咐,前頭船上的船工就拿長竹篙子將浮屍鉤住,尋找能驗證身份的物件送到大船上來。

“是銅牌子,浮屍也是從青陽漂來的,還是個秀才,姓崔。”小鰍爺葛存雄將從浮屍身上摘下來的牙牌遞給林縛。

浮屍已經給船工拿竹篙子推開順江水流下,林續祿怕晦氣,湊過頭來看了一眼,卻不將銅牌子拿過去。

“秋浦這次的洪災不小啊。”林夢得過來將銅牌子接過來感嘆道,今日在江水裡所遇到的浮屍都是溺水而斃,又都是從秋浦府所轄江岸以南的諸縣漂來。

“天災人禍,總是不得消停。”林縛輕輕一嘆,讓人將銅牌子收起來,說不定以後會有用處。

一般說來,地方發生洪澇災害,官府都會組織民船沿河打撈浮屍。林縛他們沿途能遇到數十浮屍,可以預見秋浦洪災淹死的人不在少數。

前朝時,江南分江南東郡與東南西郡,到太祖立國時,將江淮大部分地併入江南東郡稱江東郡,江南西郡改稱江西郡,青陽縣就位於秋浦府西面的山區,那裡是江東、江西的分野。

從江流浮屍的戶籍來看,秋浦西境的山區暴雨成災、積洪成災,很可能連江西郡東部的山區也是山洪泛濫,只是江西郡東部山區的洪水主要泄入都鄱陽湖,要遲好些天才能流下來。

想到這裡,林縛抬眼望向江岸,有幾撥騎客不即不離的在岸上跟隨着船隊,也有幾艘烏蓬帆船綴在其尾,就不知道有沒有江西鄱陽湖裡的水寨勢力暗藏其中。

“就在這裡停船過夜,還是在再行一程?”大鰍爺葛存信站在東陽號船尾甲板上隔水大聲詢問。

林縛看了北邊的蘆葦盪好一會兒,問身邊的林夢得:“是不是這裡?”

“嗯。”林夢得點頭肯定道。

“那就停船過夜吧。”林縛使跟在他身邊的小鰍爺葛存雄通知諸船準備靠岸。

“停哪邊?”林續祿問林縛,他看一路來兩邊岸上都有許多形跡可疑的人,按他的意思是應該繼續夜航,這樣就能趕在明天午前進入裕溪河,早回到東陽,這顆心就能早日安歇下來。

“靠北岸吧。”林縛讓諸船一起到北岸選擇近岸處下錨停船準備過夜。

揚子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彎,在北岸形成老大一片江灘汙地。冬春枯水季,這些江灘汙地是露出水面的,此時汛季,這一大片江灘汙地都沒入水裡,長成一大片青蘆葦盪。

林續祿看着北岸江邊蘆葦盪異常的茂盛,夕陽沉入遠山之後,暮色里蘆葦盪黑沉沉的一望無垠,林續祿心裡想:要是有幾十艘賊船藏在蘆葦里,他們也無從發覺。

這天色漸暗下來,岸上也燒起好幾堆營火,那些尾隨了一路的騎客也都下馬準備在岸上過夜。他們知道船上無法派人上岸驅趕他們,盯起梢來也肆無忌憚,就像綴上獵物的狼群一樣,不知道撲上去撕咬,而是耐心的尋找機會。倒是綴尾而行的幾艘船怕這邊突然發生襲擊,不敢離得太近,停得遠遠的。

簡單的吃過晚飯,林續祿回床上躺了片刻。

聽着風聲、水浪相逐聲以及細雨打在船篷子上的微響,總是無法安心睡下,坐起來穿好靴子,推開艙門,才發現船艙外的燈火大部分都滅了,只有艙遮篷下一盞孤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僅連甲板那頭守值甲士的身影都看不真切,船頭似乎站了很多人。

四下子黑黢黢的一片,雨落在江里,粼粼碎光,蘆葦盪里是漆黑一片。江岸上的營火也給雨水澆熄了,也不知道盯梢的騎客有沒有換地方躲雨去。

“燈呢,誰負責看燈,怎麼讓燈都熄了?”林續祿看見兩個黑影走過來,以為是守值的船工,大聲責問,“你們怎麼看夜的,這時候讓賊船趁黑摸上來如何是好?”

“三哥,是我讓人將燈滅了。”林縛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林續祿有些尷尬,摸了摸鼻頭,正要問林縛為什麼將燈都熄了,就聽着蘆葦盪深處傳來細微的異響。他警惕的看過去,只是蘆葦盪深處漆黑一片,什麼東西都看不見,只是響聲越來越明顯。

敵襲!林續祿腦子裡瞬時給這個念頭佔據,緊走到船舷邊,回頭問林縛:“老十七,你聽出什麼聲音來沒有?”

“蘆葦盪里有船......”林縛說道。

林續祿還想說什麼,才發現這艘船上的武衛都披着雨蓑站在甲板上,還以為林縛早覺察出蘆葦盪里的異樣有所布置呢,他便摒息寧神盯着響聲傳來處。

等林續祿看清六艘烏蓬船從蘆葦盪里出來時,那六艘船離東陽號只剩下近二十步的距離,居前一艘船這時候掛出一盞油燈來。燈光雖暗,但是兩邊靠近了,林續祿赫然發現一身戎裝的林濟遠衣甲整齊的站在船頭。

“怎麼是濟運他們藏在蘆葦盪里?”林續祿詫異的問道。

“是我讓濟遠他們過來的,”林縛拍了拍林續祿的肩膀,“我們從江寧出發,岸上、江里有好幾拔人咬住我們尾隨而行,往東陽去的水路不會安靜啊,大家都要一路小心了;我怕盯上河口的人更多。濟遠他們上船來,我們就要立即回河口去,接下來去東陽的水路,就由濟遠護送你們了。”

林續祿腦子有些打結,一時想不明白林縛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心裡暗想:難道他早知道有人會對河口不利,才故意先將武衛從河口都調開好引蛇出洞,他這時是要帶武衛回去正好殺個回馬槍?

繩梯從船上放下去,林濟遠、陳壽岩與他們帶去東陽給顧悟塵當護衛的兩百餘鄉勇緣繩梯爬上“集雲一”,周普還有小鰍爺葛存信率領諸武衛沿繩梯下到烏蓬船上,整個過程就藉著一盞微弱的銅油燈進行,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你與我身材相仿,這身官袍給你穿,要讓盯梢的人知道我還留在船上,”林縛將早前換下來的青色官袍塞給陳壽岩,就爬繩梯下到烏蓬船上去,“等我們隱入蘆葦盪深處,你們就立即起錨動身,將岸上、水裡盯梢的人都引走。”

此去東陽的水路也不會安寧,林夢得與大鰍爺葛存信都留在船上,不隨林縛回去。等林縛他們換乘的六艘烏蓬船朝蘆葦盪深處藏去,林夢得便下令揚帆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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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動了,狗/娘養的,林縛還真是狡滑,都以為他們要在這裡停船過夜,他們卻突然要趁天黑擺脫我們......”

江岸上,在垂柳下拿漆布跟幾根竹竿子搭設的簡易遮棚下,半蹲着兩名漢子盯着蘆葦盪那片。天色雖黑,但是江水有些微弱的反光,能勉強後透過雨幕看到東陽號等船模糊的影子。東陽號起錨揚帆,岸上能看到大概的情形。

“快,叫大家都收拾馬匹準備出發,這次不能再跟丟了。”一名漢子啐了一口,搓了搓手,將佩刀系正,就跑去解開系在柳樹上的座騎。

林濟遠他們是順水而下,所乘的是無桅的烏蓬槳船,船載滿人艙蓬頂都不比水裡的青蘆葦高。林縛會借這片蘆葦盪來暗渡陳倉,岸上各家偵哨絲毫沒有覺察,更何況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林濟遠、陳壽岩得信從東陽和縣前線回來已經幾天、昨夜就提前率領鄉勇藏在這片蘆葦盪里蟄伏了一天一夜。

那裡尾隨而行的江船離集雲社與林家船隊更遠,又給林縛巧妙拿其他船隻在外圍擋着視野,更加不清楚林縛會選擇在這裡做手腳,這時候看到集雲社與林家船隊突然起錨揚帆,他們這邊也趕緊將船工水手喊起來,跟着集雲社的船隊一起往上遊走。

船行江上,此處江段又無礁石尖磯,雖說逆水而行頗為遲緩又麻煩,但是畢竟不要用到人力。盯梢尾隨的船隊還行;岸上的偵哨騎着馬,道路在雨後又十分的泥濘,雨夜前行當真是種煎熬,不過他們這次更擔心將船給跟丟了。

好在到了天光大亮的清晨,集雲社與林家船隊都出現在視野里,船上照舊的兵卒衣甲分明,除了他們夜間突然揚帆起航之外,也沒有其他讓人懷疑的地方,穿着青色官袍的“林縛”依舊腰系佩刀站在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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