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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等人在小藩樓的小閣子雅間里用餐,飲酒至酣熱時,永昌侯世子元錦秋不請而至。

元錦秋徑直走將進來,朝着席間眾人作揖施禮:“聽說諸位大人在此間飲酒,趕過來叨擾一杯美酒,不會覺得錦秋唐突吧?”

眾人都站起來給元錦秋還禮;林縛還是初次見元錦秋,見他比其弟元錦生相貌相肖,只是要年長四五歲,約二十四五歲,唇上留有修剪得精緻的短髭,兩眼清明有神,看他外表,很難想象世人對他的評價會那麼不友好,而其弟元錦生倒像個道德標兵。

林縛對道德標兵元錦生素無好感,看着元錦秋不拘禮的徑直闖進來要酒喝,作揖笑道:“世子說笑了,若曉得一杯美酒就能輕易將世子邀來,林縛早就登門相邀了......”

蘇湄站起來,讓小廝將杯盞撤走,換了一副碗筷上來。她與陳青青之間,陳青青是客,她在小藩樓算是半個地主,以另一層心思想,今日是林縛在此宴客,也該是她將座位讓給不請而來的元錦秋,她便與小蠻站在一旁執着酒壺,親自給眾人伺酒。

“單是美酒自然是不夠,”元錦秋笑道,“還有趙大人精彩的講學跟林大人的黑山犬之論......鑒於我有給西溪學社轟出來的悲慘記憶,今日未敢親自去學堂攪局,不過趙大人之講學以及林大人的妙語,我都讓人抄錄在冊。剛剛讀來,實在精彩,才忍不住過來叨擾一二啊......”元錦秋從袖子里拿出一疊草稿,甩了甩,給在座眾人看。

藩鼎此時走進來,林縛瞅着他眉頭不經意的一蹙,想來永昌侯府內部的人對這個放/盪形骸、整日宿於妓館不歸侯府的世子也無好感,不理會藩鼎,只笑着跟元錦秋說道:“不知道世子對雜學匠術此等微末之學術感興趣......”

“現如今盜匪叢生,錦秋一直很是困惑,不知是教化無力還是倉廩不實?”元錦秋問道,“雜學匠術雖給世人視如微末之技,卻非不是一個前途。”

“世子有此疑問令明轍大惑,”陳明轍出現在門口,徑直接過元錦秋的話,“假使流民知教化,守故土耕種不棄、知長幼倫序,何來盜匪如雜草蔓生?”

陳明轍仍當今皇上親點的狀元,算是天子門生,又是正七品宣德郎的散官,他突然接過話去,以元錦秋永昌侯世子的身份也不能說他無禮。看着馬維漢、高宗庭都站起來作揖相迎,林縛心裡不願,也不會表現太無禮,站起來拱手笑道:“狀元郎也想過來叨擾一杯水酒?”

“林大人覺得我所言如何?”陳明轍咄咄逼人的看着林縛,說道,“不過以林大人在江寧所傳的名聲,多半也不會認同我輩之言的。”

“宣德郎乃今科狀元,聖上都認可你天下文章第一,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別人哪裡能反駁得了?”林縛輕笑一聲,也不再理會陳明轍,便坐了下來。

陳明轍見林縛擺出一副懶得跟他說話的姿態,令自視清高的他難以忍受,臉色陰鬱,眼睛瞥過站在林縛身旁執壺的蘇湄,沒有吭聲。他身後人卻按捺不住,暴牙青年在竹堂受到挫折,沒有膽氣再竄到前頭來,一個黑臉膛的書生從門口擠進來,衝著林縛說道:“客人臨門,宣義郎徑自坐下,未免太失禮了......”

“不妨用你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我守禮便是,且看是你們舌頭爛掉,還是我屁股抬起來,”林縛冷笑一聲,極用譏笑之能事,說話也是惡毒,再也不看門口西溪諸人,轉頭與元錦秋笑道,“我還在想世子因何給西溪學社轟出來,此時略知一二了。先賢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先有‘倉廩足、衣食足’的前提,才可談教化,使知禮節、榮辱。這種道理雖說簡單得很,但是不知稼穡、不識五穀者焉能知之?中州大飢時,飢民易子而食,難道僅僅用一句‘人心不古、世道沉淪’就說通的?西溪諸子,好談虛言、空究義理,學問再大,對當前艱難之國事、緊急之世務有幾分助益?”

林縛這些話極不客氣,陳明轍等人臉色難看之極,要不是林縛身佩腰刀,河口、暨陽諸戰,又使他的武勇之名傳開,不然他們早就捋起袖子衝進來跟林縛干架了。

元錦秋大呼痛快,覺得陳明轍等人站在這裡甚是礙眼,吩咐藩鼎道:“這些人不請自來,甚是礙眼,將他們轟將出去。”想一報當初給從西溪學社轟出來的仇。

藩鼎眯笑着眼睛,嘴裡說道:“和氣為貴,治學之爭,是鼎盛氣象,大家都不要因此傷了肝火。”

元錦秋見使喚不動藩鼎,也習以為常,從蘇湄那裡接過酒壺,給林縛斟酒道:“這是錦秋有生以來聽到最痛快的一番話,你且坐好,請讓我敬你三杯酒,就為這番痛快之言。”

林縛也是痛快的將酒杯推到前面,讓元錦秋斟酒,心裡想永昌侯元歸政正值壯年,元錦秋與其父關係惡劣,也使得侯府上下不把這個世子當回事。但元錦秋與元歸政因何關係惡劣,卻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元錦秋雖說放/盪形骸,甚至跟長輩沐國公爭寵名妓陳青青,成為江寧城裡的大笑柄,他身上卻非紈絝氣,說起來,他雖尊為永昌侯世子,言行甚至還不如平民自由,放/盪形骸也許是他所能表現出來的反抗意志。

陳明轍等人給氣得不成樣子,罵了又不過,打又打不過,負氣甩袖而走。馬維漢、高宗庭等人依舊十分守禮的站在那裡恭送陳明轍等人離開,當然不會因為林縛請他們吃這頓飯,與陳明轍等人關係搞惡劣。

說起來馬維漢、高宗庭等人還覺得林縛這番話說得痛快之極,也極合他們的心思。

馬維漢、高宗庭都是讀書人,但是在科考道路並不成功,才走幕賓這條路。雖說也給王學善、李卓薦了功名,散階也有六七品,但與門蔭跟科考相比,“推舉”不是正途,多少有給科考出身或門蔭出身的正途所看不起。

出於這種身份,馬維漢、高宗庭對西溪學社所推崇的那一套空談虛言的理儒之學天然排斥,再說他們在理儒上的學問也是弱項,恰恰是他們的務實精神、過人的能力與才幹,才使他們受王學善、李卓器重。林縛這番話說得他們心有戚戚焉,只是此時各為其主,自然也不會表現出惺惺相惜的姿態來。

趙舒翰、張玉伯、葛司虞等與林縛交往很深的官員,當然清楚林縛說這番話才是他在河口興雜學匠術的宗旨,他在河口不讀詩書、不吟風誦月、附庸風雅,卻對養豬菜園等農事、造屋打鐵等匠活、紗紡綉織等女紅十分上心,說起來是有着視“倉廩實、衣食足”為根本的大胸懷。

陳青青不經意的窺了蘇湄一眼,見她心思都放在林縛身上,對離去的陳明轍未曾看一眼,心裡輕輕一笑。

元錦秋入座,這邊要重新灑酒,這時候敖滄海走進來,遞給林縛一封公函。林縛看了一眼,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將公函遞給身邊的張玉伯,張玉伯看了也是神色大變,將公函依次遞給趙勤民、高宗庭、馬維漢傳閱。

陳青青見他們臉色都是大變,忍不住替元錦秋問了一句:“發生何事,讓諸位驚惶如廝?”

元錦秋雖貴為永昌侯世子,卻不得與聞國事。

“數萬東虜破宣化邊牆,橫穿山口,進逼燕京,燕京告急!”林縛說道。

在座諸人一齊變了臉色,陳塘驛大敗後,朝庭好不容易在燕山北麓的薊北、宣化、大同等鎮重新部署超過二十萬大軍,本以為防線堅固,哪裡想到會如此輕易讓東胡騎兵穿插進逼燕京?

“為防止江寧議論紛擾,此事暫不可與外人知。”林縛說道,又與高宗庭、馬維漢說道,“諸位大人都應該聚到守備將軍府,我們直接過去聽候消息吧......”

大家彼此時舊怨難消,但是燕京告急之事急迫,江寧、江東郡乃至江寧部院有什麼舉措,還是要同舟共濟。大船都要翻了,他們這些在船上的人爭來斗去又有什麼意義?

趙舒翰、葛司虞以及元錦秋等人無法參與實際軍政事務,只能在河口乾等消息;林縛、趙勤民、高宗庭、馬維漢等人離去之後,他們在小閣子雅間里喝酒也無趣,過了片刻便一起去竹堂。

陳明轍等人坐在小閣子雅間里,看到林縛他們先匆匆離去,隨後又見元錦秋、趙舒翰等人無心再留下來飲酒,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看到蘇湄與陳青青跟隨在眾人後也離開廂院,這邊有人走到雅間招呼道:“蘇姑娘,請來相聚飲一杯水酒......”

“妾身今日有所不適,不便飲酒,改日給諸位謝罪。”蘇湄斂身施了一禮,沒有耽擱,就離開小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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