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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站在城頭,望着耿泉山、陳定邦率領從暗門突擊而去的八百邵武精卒。

陽信城周邊的地形決定了虜兵在即將攻進城的關鍵時刻會將大量兵力集中布置在西北角上的朱龍坡谷原里。不僅僅有較為陡直的小道與朱龍坡相通,更方便控制、掌握西城與北城的攻城勢態,而且他們以為將西城門與北城門拿壕壘與凍土牆圍信,這處相對其他地方更開闊、更平坦的谷原是安全的,是守軍無法干擾到的。

陽信城周圍一千三百餘步,除四城門段外包磚石外,其餘城牆段皆版築土夯而成。從虜兵圍城那一刻起,林縛就使人在城牆西北角段挖出兩處高六尺、寬四步的出兵暗門,拿木樑架子支撐住頂壁與側壁。為避免虜兵發覺,出兵達到出奇不意的效果,暗門從內往外挖,留下最外層的一尺多土牆到最後時刻才挖通。

林縛知道守軍只有一次利用暗門出城打反擊的機會,便用在這虜兵誤以為北城將破、傾全力攻城之時。

的確,將邵武軍精卒從城牆及反擊攔截部隊中抽出來,超過三分之一的精銳兵力從防守部隊中抽出來,沒有精銳老卒當城防骨幹,民勇輔兵士氣可用,但是作戰經驗不足,傷亡要數倍於前,北城樓上下都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要是沒有邵武軍精卒的加強,城外的虜兵、叛兵若是繼續保持這麼強度的攻勢,北城也確實支撐不住多久。

這便是決定勝負的最後一刻,差不多有七千多虜兵、叛兵在陽信西北谷原完全展開往北城門及北城易攀搭雲梯的城牆根而來,彷彿一隻猛虎像到口的食物做出最兇猛的撲擊,完全無視腰眼弱處的防護;耿泉山、陳定邦率領的八百邵武精卒從暗門出擊,彷彿一把尖刀直捅在其腰眼上。

這麼近的距離,大約就十幾二十息的時間,兩兵就接戰,使得從谷原往陽信北城展開的虜兵、叛兵根本就沒有調整或收縮的機會,陣形就直接從側脅處給沖潰......

陣形潰散的傳遞是非常迅速,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會迅速蕩漾開去一樣:城腳跟正將雲梯支到牆頭要往上攀爬攻城的叛兵最先發現從暗門出去的甲卒,起初還想派出人攔截,但是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就組織不了多少人與有力的防護,十幾二十人,還都是短刀薄盾,三下兩下就給殺潰,雲梯腳下護梯的人見攔不住出擊的守軍,撒腿就逃,爬上雲梯的人也慌不擇路的跳下,更無心想着要拿大盾遮擋城頭傾泄下來的礌石滾木,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用來跑路。

四野雖有月色,但只能近看、無法遠望,人心一旦驚慌起來,只會往來處逃。叛兵莫紀本部早就沒有攻城的士氣,其部在七千眾之間,聞風即散。叛兵趙金龍部在兩側,要不是給趙金龍借虜兵督戰,也沒有多強烈的救戰意願,特別是孫中武、周知眾二將,看着城中有甲卒從暗門反擊衝出,也不管有多少甲卒,看到前頭潰散,就騎兵帶着百餘親信往後逃,虜將古格塔正率下馬披甲的兩千東胡精銳夾在莫紀本部、趙金龍部兩路多股叛兵之間,兩翼的陣形一潰,特別是南側潰兵給衝突出來的甲卒壓着往北面坡地逃,直接衝擊虜兵陣列,虜將古格塔完全沒有想到潰敗會從側翼連鎖發生,想組織兵力彈壓南側的潰敗,老天卻不給他一丁點的時間,他也只能在護衛的簇擁下往回逃。

陽信城西北角、朱龍坡東南谷原說小不小,縱深有一千三四百步寬,但是說大也不大,七八千兵馬一旦展開,整個谷原就有些擺不下。

朱龍坡整體並不陡,但就是在東南面突然切下去。這裡的坡路,走下來容易,爬上去卻難,加上天寒路冰,坡路極為陡滑,驚慌失措,十人爬陡坡,差不多四五人要滑倒,一人滑倒便將身後一長串人都衝倒,亂作一團。

在兩翼,由於要防備北城門、西城門的守軍反擊,構築的圍壘、凍土牆形成障礙,只留下狹窄的出兵通道。換作平時,出兵通道是足夠進出了,但是潰散之時,人人爭先筑後的往北逃。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把守進出兵通道的是東胡督戰隊。

督戰隊一時還看不到城中守軍從暗門出擊的情形,他們看到潰兵捲來,第一反應是不使潰兵衝散圍壘內的部隊,迫使他們繼續攻城,拿起大刀手起刀落就砍潰兵。哪裡想到潰兵越來越多,與督戰隊直接混戰到一起。

督戰隊畢竟人少,誰知道城中反擊出來的守軍有多少,再說這幾日來給督戰隊逼着去送死,新附漢軍對他們也是恨之入骨,督戰隊不多時就給殺潰。陣後的虜兵甚至以為是叛兵又反了,要組織兵力過來封堵,本來就狹小的出兵通道更加的混亂不堪......

城中守軍從暗門出兵反擊時,那赫雄祁、趙金龍、莫紀本就在谷原最內側的高地觀望整個戰局,所以能夠及時退回到朱龍坡上,看到這混亂不堪的局面,欲哭無淚。

葉濟多鏑也拄着拐杖過來,組織精兵要下坡去反衝鋒。

“來不及!戰場過於狹窄,出擊守軍壓着潰兵在打,林縛在城頭以旗鼓指揮進擊方向,組織多少人,都會先給潰兵衝散!”那赫雄祁苦勸葉濟多鏑不能出兵,只能引導潰兵從兩翼疏散,這邊只要在坡上保留精兵窺視,就能壓制守軍長距離的追擊潰兵,不至於使整個戰線都崩潰掉。

葉濟多鏑恨得拿馬鞭子抽地,他們在坡頂,能清楚的看到出城反擊的甲卒不足千人,但是坡下谷原里的七千餘兵馬都潰散一團,彷彿地里的莊稼一樣,風往東吹,就往東倒,風往西吹,就往西倒,給出城反擊的守軍壓着收割性命,甚至為搶逃出路還自相殘殺,幾乎就沒有一道通道可以使他們在朱龍坡上組織反擊。他們能夠做的就是守住大營、並從兩翼疏導潰兵,儘可能的減少傷亡。

東胡下馬披甲而戰的兩千精銳也給潰兵衝散,出擊的守軍專門就有一部盯着東胡下馬披甲的散兵正打,那兩道黑黢黢的暗門裡,暗影幢幢,似乎還藏着兩支精銳,大概是防備他們從朱龍坡組織精兵打反擊。

“報!”傳訊哨騎拖着長腔縱馬從側後馳過來,“十八里外,發現大股敵兵步騎,數量不明,前哨已與其接戰,敵弓弩甚烈、進擊甚銳,若無援兵,最多拖延兩個時辰接近陽信......”

“撤吧!”那赫雄祁艱難的跟葉濟多鏑建議道,城下兵馬完全給潰敗了,連同西城、北城圍壘里的兵馬也完全給衝散,南城、東城的兵馬不待這邊下令,城裡的守軍剛出擊,就主動後撤,這時候派兵彈壓怕是會直接鬧出嘩變來,兩個時辰的時間,根本就來不及制止混亂的蔓延。現在還不清楚林縛從別處調來多少兵馬,但是他們手頭還能掌握打反擊的精銳就大營三千騎兵,守軍失利,還能避入陽信城裡,要是他們失利,要麼潰敗,要麼避入營寨待援。營寨的防禦能力,完全不能跟陽信城相提並論。

“坡下兩千東胡男兒怎麼辦?”葉濟多鏑朝着那赫雄祁大吼,他知道留給他做決定的時間不多,要麼堅決派兵攔截江東左軍的援軍,要麼就堅決後撤,不然等江東左軍兩路合作一處依城而戰,他們完全不佔據會戰的優勢。

夜色昏昧,這邊有沿坡脊、城頭燒起來的上百堆營火加強照明,亮度也僅僅能勉強看清整個戰場的大體動勢。

他們不知道從東面趕來的江東左軍的援軍有多少兵馬,也不知道要派多少兵力去攔截才能有效。兵力多寡還是其次,關鍵是夜戰。

要不是攻城戰,極少有將領願意在無法控制部隊或者說控制部隊能力大幅減弱的情況組織夜戰,稍不注意就可能導致己方的連鎖潰敗,而之前數戰表明,江東左軍的夜戰或夜間行軍能力比他們更強。

但是就這樣撤退,葉濟多鏑不甘心啊。他前後帶來東胡精銳、新降漢軍近兩萬人,民夫一萬多人,他最後只帶着三四千人撤退,這是他這一生來都沒有遭遇到大恥辱、大敗仗!

為什麼沒有人想到江東左軍會在挖暗門!

葉濟多鏑心裡恨得吐血,他們防備着江東左軍會從城中反擊,所以他們組織人力在城門外構築工事,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江東左軍會從西北城的城牆腳跟直接挖了兩道暗門來。

這才是兩道已經暴露出來的暗門,誰知道整個陽信城一千三百餘步長的城牆還有沒有別的暗門?他們之前構築的防反擊、防衝鋒體系就全部失效!要是還想繼續攻城,那就構壕壘將整個陽信城都包在裡面才行,那差不多要構築四千多步長的壕壘,有這麼足夠的時間嗎?

即使打退江東左軍的援軍,這陽信城也無法強攻了,兩路漢軍不可能再有強行攻城的士氣與作戰意志,他們並沒有將江東左軍的守城體系打殘、打破,難道要用東胡男兒的血肉去填平陽信城頭?

葉濟多鏑艱難的做出決定:“雄祁,我留一千人給你斷後,東胡男兒的血不能白白的流趟在南人的荒野里,能多救些,就多救些出來......”

趙金龍、莫紀本也顧不上收攏本部潰兵,帶着數十親信,跟着葉濟多鏑回大營,準備往西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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