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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與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等人爬上海塘,眺望渦水河口忙碌的工地,指着左右說道:“在李卓對燕北防線進行有效整頓之間,我們都要提防東虜會在入秋後會再一次的破邊入寇......”

“是啊,破邊如破豆腐,換作我也會每年來鬧一回......”寧則臣感慨說道,要不是晉中軍、邵武軍以及他們跟東虜打了幾次硬戰,東虜此番入寇怕是連毛都不會掉幾根,如今晉中軍給打殘、邵武軍給打殘,江東左營雖說風光些,但是實力還很弱小。

“下一次也許就輪不到江東左營北上勤王了。”曹子昂微嘆道。

林縛深吸了一口氣,他暫時能留在津海,是因為朝廷需要他留在津海協從組織海漕、往津海倉輸糧,待京畿糧荒危機稍緩,江東左營就需返回江東駐守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撈到進京面聖的機會——林縛對這個也沒有什麼期待的,倒是林夢得等人期待這事,以江東左營四戰大捷及協辦海漕的功勞,特旨進京似乎是應享的榮耀——下一次東虜再破邊入侵,能不能北上勤王,則要看岳冷秋的臉色了。當然了,兵部直調江東左營進京勤王也是可以的,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

林縛擔心的還是津海能不能在東虜下一次破邊入寇之前建立起完善的防禦體系來。

“河間府治、津海縣治、都漕運司、鹽鐵司諸衙門都將集到這裡來,待京畿糧荒危機緩過,接下來就要在這裡築一座新城,”林縛跟孫尚望說道,“那臨時所設的渦口巡檢司職能就跟津海縣重複了,會撤消掉,你若想在地方任職,我可以舉薦......”

“大人若不嫌尚望愚笨,尚望願為大人記賬抄錄......”孫尚望不大想在地方上擔任官職,他想融入江東左營這個群體,而非留在地方上勾心鬥角,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今天見林縛說起這事,孫尚望便直接提出請求。

“這樣啊,記賬抄錄是屈了你的才,”林縛沉吟片刻,說道,“那我給你按着‘協漕’的差遣,算是江東左營的屬員,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留在津海,畢竟你對這裡的情況熟悉......”

“卑職既然是江東左營屬員,去留自然任憑大人吩咐。”孫尚望說道。

“那有什麼分別?”寧則臣笑着問。

林縛拿眼色制止他們討論太敏感的話題,跟孫尚望說道:“我留在津海協漕的時間不會長,就會給調回江東去,但是協漕之事不能廢,聯絡諸海商、船東之種種舉措不能廢。我們離開之後,此間事便以你為主......津衛島與私島無異,我要你不惜一切成本將其築成堅壘要塞,我留一哨甲卒、一艘千石戰船置於島上,日常訓練你無需管,若有急需,聽你調用。此外,津衛島儲備糧、儲備水,以萬人一個月足用為限,做好東虜入寇、津海軍民往津衛島疏散的準備。我會與林續文指出要害,要他將晉中精銳集中留駐津海新城,戰時,津衛島要周家寨、津海新城互為犄角......”

“大人對李卓平虜策不抱一點信心?”孫尚望疑惑的問道。

林縛能看到平虜策抄件,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等人自然也能看到,但也只限於這些人了。

林縛轉身望向湛藍的大海,輕輕一嘆,說道:“李卓其人有用兵之謀,平虜策不能不說是上策,卻不大容易實施啊......”

“怎麼說?請大人賜教。”孫尚望問道。

“陳塘驛慘敗之前,朝中對東虜布局是外線防禦,以燕山防線為依託,在外圍層層疊疊的築堡建塞推進,以壓縮東虜戰略空間,”林縛說道,“陳塘驛一敗,邊軍退到燕山防線才站穩腳跟。為了扳回戰略上的劣勢,兵部對東虜的防禦思路,還是停留在外線防禦上,一直想繼續在燕山防線外築堡建塞,加深燕山防線的縱深。陳塘驛慘敗之前,邊軍尚敢與虜兵野戰,用外線防禦思路建起的外線堡塞,能互為犄角。但在陳塘驛慘敗之後,外線防禦思路就有些失靈了,各守軍都龜縮在塞堡里不敢出動,就失去互為犄角、連成一片的作用,也無法順利推動軍塞屯田,使得再構築外線防禦的耗銀極高,也難有大的成效......”

“......李卓所獻平虜策,戰略思路則與外線防禦相反,是內線收縮防禦。首先是穩固守住燕山防線,放棄向外線築壘增加防禦縱深卻分散兵力的努力,在退縮固守燕山防線的基礎上,將原先分散到外線堡塞里的兵力及其他路重兵,聚集在臨榆或者說是薊州內線,並在津海增設舟師,與山東之登州舟師,形成內線縱深的防禦之勢——這便是我們看到的平虜策,但是在這個平虜策里,李卓還只寫出他整體思路的第一階段。你們看對面......”林縛手指向東北面,在海平面的背後是遼東半島,“對面就是遼東、就是東虜敵後,若是照平虜策布置,形成重兵集結臨榆或薊州、津海、登州的三路布局,實則是對東虜形成三路打擊之勢。準備妥當之後,臨榆或薊鎮集結之重兵沿遼西地往北推進形成針對東虜的正面戰場,牽制東虜主力,然而兩路偏師從津海、登州以舟師載兵直搗敵後遼東,攻擊必救,即使不能一舉潰敵,也能形成外線主動進攻之勢態。這時候就算轉變成外線防禦戰略,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平虜策所言,或許能成,即使一次不成,只要燕山防線穩固,還能對東虜實施第二次、第三次三路攻擊,”寧則臣問道,“大人為何沒有一點樂觀的看法?”

“當今聖上若真有雄才大略的明義,能堅定不移的堅持李卓,五年平虜或許能成,”林縛在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三人面前也不忌諱的說道,“以李卓的思路,第一步要棄子爭先,徹底的放棄外線防禦戰略,這樣才能將有限的力量集中到內線來整頓、蓄積。棄子爭先是蓄積力量之必要,就像我們打拳,五指捏拳要收回來才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即使虜兵再次破邊入寇,李卓在內線也能有一支建制完備且彼此信賴的強大部隊與虜兵進行積極的作戰,不會再出現晉中軍被殲、薊北軍旁觀的格局,甚至可以形成有利於我的內線會戰格局——所以李卓平虜策初看是內線縱深防禦的戰略思路......”

林縛繼續說道:“......這裡面有幾個問題很難解決,一是李卓的戰略思路,與兵部以及郝宗成等人的戰略思路相差極大,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如何說服兵部及諸邊將不折不扣的執行他的戰略思路?另外,都察院的言官們整天叫囂着要收復祖宗故土、向外線推進,能不能承受李卓‘棄子爭先’的第一步布局?第三就是李卓將有限的軍事力量集到內線來進行整頓、蓄積,整頓薊北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見成效。最佳的方式就是將薊北軍推到燕山防線去,將李卓他自己在東閩一手創建的精銳陳芝虎部調到內線來進行加強,但是朝廷會放心將陳芝虎部調到內線給李卓使用嗎?”

“哦,我也覺得奇怪呢,為什麼李卓在平虜策里會刻意迴避陳芝虎部、主動要求領薊北軍?原來是防止給不必要的猜忌!”寧則臣恍然大悟。

曹子昂在旁笑而不語,要是李卓在平虜策時提到要用陳芝虎部,平虜策根本就不可能浮出水面來。

“第四,就算朝中同意李卓的棄子爭先的內線縱深防禦思路,那至少還要忍受一次虜兵破邊入寇。畢竟棄子爭先、棄外線之後,燕山防線太單薄,必須放虜兵到內線來進行防禦性作戰。損失之大小,就要完全看破邊入寇時薊北軍的整頓進度了,”林縛指向北面的薊北軍軍營,問寧則臣等人,“就這麼一支軍隊,換作是你們去整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整頓成堪野戰的精銳、使虜兵不輕易破邊入寇?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形成從臨榆、津海、登州三路同時反擊的勢態?”

“兩年時間吧......”寧則臣不確認的說道,“李卓治軍聞名天下,也許不用那麼多時間。”

“就算是兩年時間,”林縛說道,“但若是兩年之後李卓的第一次反擊受挫,雖然五年之約未滿,你們以為朝廷會再給他組織第二次三路進擊的機會嗎?”

曹子昂微微嘆道:“以當今坐龍椅的那位的心胸,怕是連第二次虜兵破邊就忍受不住,李卓很聰明的在平虜策里絕口不提這一點,怕就怕他給聰明所誤......”

“不,”林縛搖了搖頭,“李卓應該能想到這一點,他毅然的站出來,是要爭取‘棄子爭先’、內線整頓並三路布局的時間,平虜策時提到的以夷制夷,也只是要爭取更多的時間,也許第二次虜兵破邊不能避免,他會被問罪革職,但只要後繼者能繼承他的這個戰略思路,還是有成功的機會!至少能在對東虜的戰略上扳回些被動。”

孫尚望、寧則臣微微嘆息,曹子昂也微微嘆息,他也不得不承認,李卓為人之心胸要比侯爺更寬廣一些,但是要實施他的戰略思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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