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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虜入寇,其時留守濟南的山東郡司諸官員或降或叛或遭殺害,十不存一。岳冷秋率南線勤王師收復濟南府,濟南城差不多給東虜夷為平地,近乎荒城。朝廷派遣官員在青州府重新組建山東宣撫使司、按察使司、提督府等衙門,使山東郡軍政體系勉強維持運轉。

青州位於臨淄、萊州之間,南臨沂山、北臨渤海,地理位置上處于山東郡東西部的銜接點上,橫貫山東半島的膠萊河大部分也處於青州府境內。在濟南城給摧毀後,選擇青州作為山東郡首府,不僅能照應西面黃河決口封堵及平原府漕運河道修復等諸多重大事務,也能兼顧到漕糧沿膠萊河往北輸運及登萊地區海漕等諸多事宜。

東虜入寇時,陽信、渤海、臨淄諸城都未失陷,被渤海、臨淄等城所屏蔽的青州府自然得以保全,未受虜騎鐵蹄踐踏,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三月十九日深夜,青州城東,徵用富商豪宅改建成的青州按察使司衙門裡,火燭高照,將明堂映照得燈影搖曳,恍如白晝。

山東按察使兼右都僉御使兼督青州府兵備事兼知青州府事柳葉飛、山東宣撫使兼戶部右侍郎加右都僉御使葛祖芳、山東提督加兵部右侍郎加右都僉御吏陳德彪等人都愁眉苦臉的望着燭火而坐。

“柳大人,你倒是說說如何辦才好,江東左營的戰船已經封鎖彌河河口了,湯少保也進入壽光城了。你再拖延不決,林縛那個豬倌兒犯了犟脾氣,率兵沿着彌河打到青州城來,你要如何是好?”葛祖芳年約五旬,瘦長臉、尖下巴,一臉臘黃病容,曾任吏部郎中、直學士,此次山東郡司的官員給東虜端了底朝天,幾乎無人生還,他找了機會,投到張協門下,撈到外放山東的機會,本以為迎來人生輝煌巔峰的一頁,哪裡想到這封疆大吏還沒有坐穩一個月,就有這樁禍事降到頭上來?

先前在昌邑給鬧事的河幫會眾揪掉一大把鬍子,到現在半邊塗了膏藥的下巴還火辣辣的痛,將河幫會眾揖拿入獄,葛祖芳以為能砍下幾十顆人頭泄憤,沒想到林縛一句話也不通告,直接將戰船駛入彌河河口,兵鋒直指彌河上游的青州城。

葛祖芳在京中做慣了太平官老爺,沒有什麼機變的能力,黃昏時聽到江東左軍戰船封鎖了彌河河口,他就嚇得七魄失了六魄,坐着也忍不住身子發抖,完全沒有了主意。

“葛大人,稍安勿躁,就是再給林縛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擁兵進迫青州城外——難不成他會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河幫泥腿子舉旗造反不成?”柳葉飛壓着嗓子耐心的安慰心思惶恐的葛祖芳,眉頭微蹙,說道,“你若是不信,將獄中反賊拉幾個出來砍頭示眾,你且看江東左軍是進還是退?我看林縛定會退出彌河去。難不成山東郡司捉拿幾名反賊,還要受江東左軍的肋迫放人不成?”

“柳大人,你為何如此肯定?”提督陳德彪眯眼看着柳葉飛,不陰不陽的說道,“逼反朝廷大將,這個責任葛大人能不能擔得起,我不知道,我可擔不起。你要殺人,那好,那些給關押在獄中的河幫反賊,就都交給柳大人您來負責。願打願殺,聽你所便,都與我無關......”

“我哪裡擔得起?柳大人您可不要害我。”葛祖芳連忙推脫道,他哪裡敢再殺人?即使柳葉飛能守住青州城不給林縛攻破,逼反大將的罪名,也不是他所能承擔的。

陳德彪望着柳葉飛,看他如何打算。

名義上山東按察使司、宣撫使司、提督府三個衙門都是新籌建的,各司其職,銜職上也不分輕重,但是山東郡司將治所都遷到青州府,柳葉飛以山東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備事,握有青州府的軍政大權,權柄明顯的向他傾斜過去。

山東郡司實際就形成以柳葉飛為首的局面,柳葉飛就差一個總督的頭銜了。

現在山東郡有什麼大事要商議,大家都聚在按察使司衙門裡。

次相張協在重新構架山東郡權力格局時如此偏袒柳葉飛,陳德彪心裡是有意見的,眼下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他當然不會與柳葉飛一起擔這個責任。

陳德彪的親侄也因為混入督糧官的隊伍里混資歷,在昌邑嘩變時給嘩鬧的河幫會眾打折腿骨丟到冰寒刺骨的河裡去,差點丟了小命,但是此時的陳德彪還只是名義上的山東郡提督,新官上任燒不起火來,還無法直接調動山東郡境內尚完整編製的鎮軍到昌邑鎮壓嘩鬧會眾,最終還是柳葉飛調動青州兵到昌邑圍捕河幫會眾。

陳德彪與葛祖芳都不想將事情鬧大,畢竟河道淤堵,宣撫使司有失察之責,不問責、不刑訊,殺河幫七十餘會眾也有操之過急、妄殺、激化矛盾之嫌。事情追究起來誰都很難逃脫罪責,陳德彪在昌邑嘩變後還是想着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河幫服軟,不把事情捅大,便當昌邑嘩變沒有發生過,也無不可。

哪裡想到柳葉飛突然像是吃錯了什麼葯似的,硬是一口咬死要給河幫定一個謀逆叛反之罪,還派大量兵馬搜捕漏網之人。

要是沒有人替河幫那群泥腿子出頭,陳德彪懶得跟柳葉飛計較、爭執;但是林縛不惜擁兵進迫山東,也要替這些泥腿子出頭,在朝中向來慣做和事佬的湯浩信這次也態度強硬的替林縛撐腰,陳德彪又怎麼肯將柳葉飛拉的屎抹自己屁股上來?

柳葉飛陰沉着臉,葛祖芳膽小怕事、貪生怕死,斷不是有什麼決斷魄力的人,陳德彪卻是個老狐狸,怕是早已給自己想到進退兩便的出路,不能拉葛祖芳、陳德彪一起擔當責任,柳葉飛還真不敢再隨便拉幾十個泥腿子出來砍頭殺人向林縛及江東左軍示威。

這會兒,按察使司衙門的老門房手裡拿着一封書函走進來,走到柳葉飛耳畔耳語了幾句,就退了出去。

陳德彪看着柳葉飛拆開信函後臉色更加的陰沉跟難看,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湯少保要我等即刻前往壽光當面答覆漕糧擁堵之事......”柳葉飛臉色難看的將信函遞給陳德彪、葛祖芳看。

陳德彪看着湯浩信從壽光傳來的信函,也不管葛祖芳怎麼想,他徑直說道:“津海開海漕,湯少保是總督漕官,他召我們到壽光質詢漕糧擁堵之事,不便不去——再說湯少保年愈七旬,為朝廷勞苦功高,總不能再辛苦他顛簸趕到青州來問事。”

柳葉飛心裡暗啐了一口,沒想到陳德彪這麼沒有骨氣。陳德彪降低姿態,跑到壽光去認個錯,就沒有多大責任,但是他不同,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他一人惹起來的,若不能坐實河幫謀叛的罪名,湯浩信、林縛定然不會跟他善罷甘休。

柳葉飛看向葛祖芳,問道:“葛大人,你怎麼說?昌邑嘩變時,你可是我們的正督糧官,昌邑擁堵後,要不是葛大人說要狠狠的修理那幫泥腿子,也不會鬧出那麼多事情來。”

“柳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葛祖芳見柳葉飛將責任往他頭上推,他蹙着眉頭叫喚起來,“在昌邑柳大人說那幫泥腿子故意懈怠不前,我當時只是順着柳大人的口氣說要狠狠的教訓那些故意懈怠的泥腿子,誰想到柳大人抓住人就直接拉到河堤上砍頭示眾......”

“葛大人當時可沒有阻止我啊!當然了,要不是朝廷督糧太急,葛大人也不至於如此急躁行事,我能理解葛大人的心情,”柳葉飛眯着眼睛而笑,“只是我們大家誰也沒有想到這群泥腿子當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聚眾鬧事,圍毆朝廷督糧、督漕官員不說,還打死打傷十幾人,與造反何異?難不成林縛憑着手裡有兵,還能將黑的說成白的不成。當然了,他硬是要將黑的說成白的,那自然要追究膠萊河淤堵的前因後果,莫非這也跟葛大人沒有關係?當初可是葛大人拍着桌子要河幫大膽的將船駛進膠萊河的,葛大人當時還指着孫敬堂的鼻子大罵,其時之雄姿,可是好幾個人都親眼目睹的。”

“這......”葛祖芳額頭冷汗直冒,他在翰林院、吏部任職近二十年,不識水利漕運之務,以為有水便能行船,哪想到運糧的漕船會沉重到河水也托不起來的地步?當真要追究昌邑嘩變背後的責任,葛祖芳知道自己很難脫責,急得冷汗直冒,又不知道拿怎樣的借口替自己開脫才好。

“陳大人,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去見湯少何?”柳葉飛又問提督陳德彪。

陳德彪見葛祖芳這副熊樣,便知道他會給柳葉飛拉攏過去一起對抗湯、林,他心裡權衡起利弊得失,猶豫了片晌,才說道:“昌邑嘩變,河幫聚眾鬧事,圍毆朝廷命官,打傷打死數人,這鐵一樣的事實,是誰都抹不掉的......”他不知道張協會不會保柳葉飛,要是張協保柳葉飛,而湯浩信一定要給林縛撐腰替河幫出頭,也就意味着楚黨內部湯、張兩系之間的矛盾公開化。朝中畢竟是張協手握實權、重權,楚黨內部真要絕裂,大多數人會選擇依附張協而棄湯浩信的。

即使山東郡司有失察、激化矛盾之過,湯浩信、林縛擅自擁兵直逼山東就無過了?說好聽點是興師問罪,說難聽點,是擁兵自重、是恃寵驕縱、是無法無天,陳德彪估計着朝廷即使最終會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打在湯浩信、林縛身上的五十大板也一定會比打他們身上的重得多。

在這種情況,陳德彪也只能先暫時跟柳葉飛、葛祖芳站在同一立場上對抗前來興師問罪的湯浩信、林縛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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