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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議一開始,林縛便讓韓載發言,不給他觀望形勢的機會。

韓載哪裡知道林縛的心思?他也不清楚廣教寺到底給林縛查封了多少田產。這些田產落在林縛手裡,他什麼都沾不到邊,落到崇州縣手裡,他就有過問的權力,韓載自然拿築城當借口,要求林縛立時將廣教寺田產全部轉交給崇州縣用來築城。

蕭百鳴要阻止江東左軍在軍山寨的對岸築營壘,也勢必要求林縛將廣教寺的田產都轉交給崇州縣,這樣才能通過韓載干涉江東左軍築營壘的選址。

吳梅久雖然不想跟林縛爭什麼,但是林縛要是能將廣教寺的田產、寺產都轉交給縣裡,也就意味着他才算真正掌握了一定的實權,當然也有從中撈油水的機會,這時候也附和起韓載、蕭百鳴來。

當世有着城池防禦的習慣性思維,崇州受到東海寇的直接威脅,即使這時候有江東左軍駐防崇州,沒有城牆庇護、只以北山門禪院為臨時縣衙,實在讓人缺乏足夠的安全感,因此築城是崇州縣當下最重要也是最緊迫的事情。

擇址築新城,除了大筆銀子之外,也需要大片用來建城的土地。

新城以六百步見方計,加上開挖護城濠以及新築道路,就需要佔地兩千畝;若以一千兩百步見方計,就需佔地五千餘畝。

從實際的需要出發,崇州縣新補的吏員大多數也是贊同立即將廣教寺名下的寺產、田產收為官有填補築城的缺額。

即使有幾個吏員知道僧院田產有寺田、寄田的區別,這時候也不敢公然替那些將田地隱寄僧院名下逃稅賦的田主們張目,甚至有兩三個吏員,他們也有田產寄在僧院名義,這時候也只有借通匪案還沒有徹查清楚、沒有結案的名義,希望將這件事拖延下去。

林縛主持公議,自然也操縱公議的進程,為了給韓載形成錯覺,自然刻意的讓贊同沒收全部寺田為官有的人先發言。

韓載歷練不足,到底不是笨人,也曉得林縛搶在他來崇州之前在補選官吏上動了手腳,還以為林縛會在公議上動手腳,沒想到崇州縣吏員基本上都發過言後,竟然是贊同他佔大多數,他心裡懷疑林縛別有圖謀,但更多的是免不了有些得意,覺得如此來鉗制林縛是用對了策略。

“那韓大人倒是打定主意要將廣教寺名下的田產都徵用來築新城嘍?”林縛手撐着桌案,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韓載。

“當然,”韓載很不喜歡給林縛這麼盯着看,再說他坐在林縛的下首,也讓他心裡窩着火,冷眼瞅着林縛,也將話說得硬綳綳的,“築城乃崇州第一急務,林都監使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得拖延築城時機——若城池未築,海盜再度登岸洗劫地方,林都監使可擔得起干係?”

“海盜登岸來,我林縛身先士卒,絕不會藏在人後,韓大人不要拿這個來唬我!”林縛針鋒相對的說道,“林某雖不才,但身上的刀傷箭創,不見得比韓大人歲數少。”林縛將袖管一捋,露出雙臂的傷痕來。

“你......”韓載給林縛噎得說不出話,氣得臉漲得跟豬肝似的,拍着桌子大叫道,“林都監使,你百般推搪,將本官職權內之事務提出來進行公議,已經是本官容忍你放肆了。你也看到公議如此,難道要自食其言不成?難道以為本官當真就沒有節制你的法子?”

“寺田用來築城還有多餘,韓大人也都要抄沒入官嗎?”

韓載發再大的脾氣,林縛也不放在眼底,他神色從容而鎮定,只是眼神銳利的盯着韓載,誘他一步步的走進套里怎麼也掙扎不脫。

蕭百鳴聽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就是廣教寺名下到底有多少田產,他們還一點都不知情。他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也不想透。

“你以為呢?”韓載憤然站起來,與林縛怒目對視,“縣裡用銀子的地方甚多,撫恤用銀、賑濟用銀,多出的寺田自然是要用來彌補這些虧空,難不成要還給那些通匪賊禿不成?”

“廣教寺通匪罪名坐實不假,但不是所有與廣教寺有關係的人都參與通匪,就目前偵察所知,有相當一部分僧眾是給蒙在鼓裡的......”

“不,他們即使不知詳情,也逃不脫資寇、助寇的罪名!”韓載不等林縛說完,就搶過話頭,針鋒相對的說道,“難不成林都監使要包庇他們不成?”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過來,韓大人還真會嚇唬人啊!”林縛手撐着案面,沒有再看韓載,緩緩掃視後排而站的諸鄉里甲及鄉老代表們。

諸鄉里甲及鄉老代表們才是地方勢力的代言人,也是地方勢力操縱地方、控制地方事務最直接的體現——他們是絕對不會贊同將廣教寺所屬寺田全部收歸官有,但是在林縛的刻意安排下,他們還沒有機會發言的機會。

這時候議事堂里,氣氛緊張到極點,林縛與韓載幾乎就要捋起袖子對干,他們即使對強硬着要將廣教寺全部寺田收歸官有的韓載滿腹怨恨,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亂髮言。即使身家清白,但是一個資寇的罪名扣過來,說不定就是殺身之禍啊。

韓載給林縛挑逗得直要發狂,大聲喝斥道:“林都監使,你再若頑固不化,本官此刻就向岳總督、向李兵部上參本,參你狂妄任事,包庇賊寇!”

“放屁!”林縛一腳將桌案踹開,將腰間佩刀解下,按下機括,彈出一泓冰寒刀光......

“你要幹什麼,”韓載嚇了一跳,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跑,硬生生的收住腳步,心虛的盯着林縛手裡的佩刀,“你拔刀要殺本官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韓大人,你就這點膽子?”林縛冷冷一笑,“本官要你看清楚,暨陽城下,紫琅山前,死在這柄刀下的賊寇,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韓大人信口雌黃,污我包庇賊寇,本官還你二字‘放屁’,有何不妥?你將參本呈到李兵部那裡,本官也與你將官司打下去!”又按刀柄,將刀合入鞘中,讓護衛將他踹開的桌案搬來,一字一頓的說道,“韓大人,是非黑白要分清楚——通匪者,絕不留情,也絕不能枉殺無辜者!本官絕不贊同你如此大搞牽連!”

這一刻,膽子小的人,差不多連腿都嚇軟了。

韓載身子里的力氣彷彿給抽盡,說來奇怪,在林縛拔刀的瞬間,他清晰的感覺到林縛身上透出森寒殺機來,林縛這時候雖然將刀收了回去,他卻不敢再挨着林縛坐,身子情不自禁的往蕭百鳴那邊傾。

林縛將佩刀把在桌案上,眼睛瞅向堂下眾人,說道:“剛才公議,只有前排坐者發言,發生了些小意外,打斷了公議進程,現在回到正題上來,現在開始請後排站者發言......”

只是事情差點鬧到血濺公堂的地步,後排站者誰還敢胡亂說話再挑起激烈的爭吵來?即使將寄田之真相捅出來,也逃不過避稅逃賦的罪名,心裡也越發的憎恨大搞牽連、要沒收全部寺田的韓載。林縛在他們眼裡,頓時親切起來,只覺得滿堂人只有林縛在說公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