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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里位於崇州縣西北角上,與興化、皋城二縣挨着。

暴雨傾盆,騎馬在這樣的鬼天氣里穿行,披着雨蓑,渾身上下也給豪雨澆了通透。

運鹽河白茫茫一片,林縛翻身下馬,牽着韁繩趟水往河心走去,很難想象平時才百十步寬的運鹽河這時候水勢浩蕩,看上去江流還要壯闊,河畔的青青蘆葦給大水淹沒得只剩下青翠的嫩尖,還有許多淹了半截的榆楊雜樹以及零零散散給浸泡在水面里的土屋瓦房。

崇州沒有什麼來勢洶洶的洪水,揚子江上游再大的洪峰下來,也會給崇州段寥廓達數十里的江面吸納消解,但是崇州縣乃至整個海陵府,都是積沙成陸,地勢低平,一場豪雨積水不能及時排出去,就會形成嚴重的積澇。

運鹽河本是崇州縣北境主要的排澇河道,但是由於維揚鹽鐵司的運鹽船主要走皋城縣境內的北官河,運鹽河崇州段不再重要,百年失修,積淤嚴重,進入八月後連續旬月未休的豪雨剛開頭,大水就漫過運鹽河破破爛爛的河堤。

林縛眼前最緊要的不是跟東海寇以及東海寇背後的奢家做鬥爭,而是跟這鬼天氣,跟崇州嚴重的積澇災害做鬥爭。

按說七月崇州就應進入汛季,實際上在林續文離開崇州之前,整個海陵府以及海陵府以東海域的天氣都非常的和順,林續文甚至坐海船走海路返回津海去。

進入八月之後,天氣就暴虐起來,傾盆大雨一下半個月就不帶停的,各地皆積澇成災,受災田地總數超過四十萬畝。雖說諸鄉有虛誇之處,但是林縛這十數日來馬不停蹄的走訪鄉里,崇州的積澇成災情況確實十分的嚴重。

吳梅久一心想着趕緊從崇州脫身,不會當林縛的絆腳石,但是也不要想他在這種鬼天氣跑到荒郊野外來體察民情;韓載也只想維持他表面上與林縛分庭抗禮的局面,不想在王添、岳冷秋面前太沒有面子,這種天氣自然也是躲在深宅大院里,與三五美婢縱情玩樂。

民眾從不會奢望父母官平時也能跟他們一樣過吃糠咽菜、穿葛戴麻的簡樸生活,但是這樣的艱難時刻,在人熬不過去的時刻,卻期盼着父母官能像救世主一樣出現。這時候不管多艱苦,林縛都不忍心躲在紫琅山享清福的。

“那邊好像有人......”

林縛順着敖滄海手指方向望去,遠處浸在大水裡一棟茅草棚子的房頂子趴着幾個黑影,隔着茫茫雨幕,勉強能看清是給困在大水裡的難民。

運鹽河漫過河堤的水勢還在上升,茅草棚子就剩下個頂在水面上,再說給大水浸了這麼多天,也是搖搖欲倒。

幾名護衛趟水過去,將一家老少五人從大水中央救出來。

“都監使林大人救了你們,還不叩頭謝恩。”李書義看着人給救了出來,總要替林縛攢些聲望,有些裝腔裝勢的說道。

一家老少五口忙叩頭謝恩,眼睛卻盯着淹在大水中間搖搖欲墜的茅草棚子,對他們來說,這座簡陋的茅草棚子也許就是一切。

林縛將受災鄉民攙起來,看他們給困在大水裡有幾天了,餓得站立都無力,從馬鞍下面將中午吃剩的麥餅及肉脯取出來,分給他們,安慰他們說道:“過不了幾天,大水就會退去,屋子塌了,可以重建嘛,你們放心,縣裡絕不會看着你們露宿荒野的......”這一家老少五人也是餓慘了,狼吞虎咽的吞食麥餅,那個十五六歲的黑瘦少年才咽幾口餅就噎住了,趴地上要舀腳下的生水喝。

林縛攔住少年,將馬鞍下的水囊解下來遞給他:“這水囊送給你,慢點喝,不要再嗆着了——你要記着,也記着跟別人說,水一定要燒開才能喝,不然容易生疫病......”看着這家子又要感恩涕零的下跪謝恩,林縛攙住他們,吩咐李書義說道,“李書義,你去將里正甲長都找過來,眼下各地災害嚴重,里甲不能不獻力。”

“是,大人。”李書義點頭說道,派衙役去將附近的里正甲長都找過來。

林縛趟着水視看附近的災情,好些房子經不過大水的浸泡,倒塌了許多,好在積澇的破害性不那麼猛烈,人員傷害甚微,但是因此形成的難民卻眾。

林縛趟水走了三四里地,香樟里的里正以及附近的三名甲長披着雨蓑追上來,這麼大的雨,走路又趕得急,披着雨蓑也沒有什麼作用,人站到林縛面前,身上都給大雨澆透。

“你是這裡的里正?”林縛眼睛盯着穿着細棉長衫的乾瘦中年人,問道。

普通鄉民依然認為縣太爺才是崇州縣的父母官,鄉里的里正甲長們卻知道眼前這個青年才是崇州縣的主宰。

“回稟大人,小人是香樟里的里正羅復,聽候大人吩咐。”

林縛說道:“縣裡人手緊缺,江東左軍也出動半數到各鄉各里參與救災,你們也應該承擔起責任來。先行墊用的賑濟錢糧,一枚銅子一粒米,江東左軍跟縣裡都不會賴賬,但是要各鄉各里各村出現因災餓死的鄉民,我林縛出面收拾你們絕不會手下留情!”指着身後一路跟隨的幾十個受災難民,跟九華里里正羅復說道,“他們也暫時交給你們來安置......”

“鄉鄰受災,小人及村裡大戶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請大人放心,”羅復微微佝僂着身子,看林縛的眼睛倒也沒有太多的畏懼,畢竟能給鄉里推出當里正的,多為鄉里的大戶,見過世面,他又說道,“只是這兩年,涌過來的流民也多。他們成群結隊的霸佔着河灘地,硬咬着牙說是無主之地。縣裡也不管,鄉里也無力驅逐,這次也是這些人受災最嚴重。這些人怎麼辦?怕就怕開了頭,北面、西面縣的難民都涌過來,村裡就應付不及了......”

去年西沙島受災之前,僅西沙島聚集的流民多達四萬餘人,整個崇州縣滯留的流民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東虜入寇,燕南、山東以及中州西北部的大量流民南涌,崇州縣的滯留外來人口也進一步增加。

這也是崇州縣戶冊丁口登記才二十萬出頭,實際丁口要遠遠超過此數的主要原因。

崇州縣雖地處魚米之鄉的江淮平原,但不是每一塊土地都適宜耕種的,比如逢汛必澇的河灘地、低洼地,平時都是無人耕種的荒地,絕對數量還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

大量流民南涌,使得地廣物博的崇州縣也面臨人多田少的困境,平時無人看在眼裡的河灘地、低洼地自然也成了可以利用起來耕種的田地。

這些荒灘、低洼地本來是無主的,算是公田的一種,但是南湧來的流民要耕種,自然也就給附近鄉豪勢族霸佔過去的有主之地——這也是逃避稅賦的藏匿丁口與田地形成的一個主要因素——林縛這段時間一直都讓人清查這些,對這種種情況都十分的清楚。

這次澇災,大量的低洼地、河灘田地給淹沒,各鄉里上報災情時,將這些田地都夾報在裡面,好爭取免除更多的糧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