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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顧君薰坐船逆流而上,十一月初二才到江寧。

除隨行女眷外,趙青山率靖海第一水營全師而來,船隊沒有在河口鎮停泊,而在秣陵縣西邊就折進龍江湖。

朝廷正式承認靖海水營替代寧海鎮水營的地位,除宣撫使司提供糧餉、提督府所屬工坊提供兵甲,也將由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提供各類戰船。

根據寧海鎮水營各類戰船總數,以往龍江船場每年提供八分之一數量的各類戰船,以保證寧海鎮水營的戰船八年能更換一批,江寧工部每年大約要為寧海鎮水營專門撥出一萬兩的造船銀款。

官吏貪鄙,江寧工部也概莫能免,即使有水營派員監造,一起勾結起來偷工減料,也是常態。再加上寧海鎮水營的將領時常將好船偷偷售出求利,使得暨陽血戰前後的寧海鎮水營戰船質量整體上甚至不及奢家倉促間為東海寇批量建造的海船。

之前的舊賬,林縛不想去翻,即使官吏再腐敗,龍江船場聚集着國內最優秀的造船匠人也是事實。近兩百年的技術積累以及大量的物料儲備,使得龍江船場成為當今少數幾家能造大型海上風帆戰船的船場之一。

寧海鎮水營編有五營正卒,靖海第一水營、第二水營去除輔兵不算,戰卒也在三千人左右,所需戰船若是以載量計,總載量也相當無幾。

但是靖海水營需要是以海船為主,用料、結構、強度以及防海水腐蝕等各項標準都要遠遠超過內河戰船。

內河水營的輔助船隻甚至都不用龍骨,出海舟師哪怕是小型哨船要是建造時沒有加龍骨主料,稍大一些的風浪,就能直接將船體打散。主力戰船更是要採用高強度的水密隔艙結構,兩舷也要用與龍骨同等規格的大料進行加固。

如此一來,龍江船場即使給靖海水營提供總載量相同的戰船,以林縛給出的標準建造,官吏不從中貪污,成本少說也要提供三四倍——江寧工部自然不可能吃這個虧,只同意照一萬兩的造船總撥銀數為靖海水營建造戰船。

津海級戰船的每艘成本要超過一萬五千兩銀,一萬兩銀的總撥銀數,只夠靖海水營添置大半艘津海級戰船或兩艘半集雲級戰船。

寧海鎮水營戰損不大,所以八年換一批船綽綽有餘;靖海水營要在嵊泗諸島建立穩固的防線,頻繁的海戰,會極大的加劇戰船的消耗。

兩次強襲大橫島,靖海水營先後有近四成比例的戰船趴窩,其中近半數戰船損毀不能修復再用。

以這樣的戰損烈度估算,至少要將造船撥銀提高到每年十萬兩才能保證靖海水營不因頻繁的海戰而削弱戰力。

岳冷秋已經離開江寧前往臨淮,準備率長淮軍北上鎮壓民亂,宣撫使王添以及新上任的江東按察使余心源也分別前往平江府、丹陽府視察地方戰備,督促兩地將兵力往南集結,以防董原在浙北倉促建立的防線給奢家捅穿——情勢如此緊急,林縛仍耐心留在江寧,攜顧君薰回門省親是小事,主要是跟江寧工部就戰船修造的事情討價還價。

除了每年的造船拔銀總數外,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彼此爭執不下。

之前岳冷秋為加強江防力量,限制江寧左軍在崇州的發展,要龍江船場為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額外多造了一批優質戰船。如今寧海鎮水營解散,這多造出來的一批優質戰船還沒有交付,但是岳冷秋袖手不管江防事之後,江寧工部不敢刁難近在咫尺的江寧水營,卻不肯將這批戰船交付給靖海水營。

林縛這幾天就為這兩件事跑斷腳,在江寧工部尚書徐懷東、江寧工部左侍郎劉玉恭兩人那裡差點將冷板凳坐穿,事情也絲毫沒有進展。

江寧六部的官員俗稱“守陵官”,實權遠無法跟燕京六部官員相比,但是官位卻不低。林縛坐火箭一樣的陞官,又封縣子爵,兩次特旨賞功,但在徐懷東、劉玉恭兩人的眼裡,林縛還是沒什麼資歷、憑藉些運氣竄上來的愣頭小子罷了。便是顧悟塵,也沒有資格在他們二人面前談資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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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君薰是坐林縛的座船津海號到江寧的,顧盈袖、柳月兒、小蠻等女眷也乘船同來江寧散心,宋佳與奢明月最終還是沒有一起過來,主要是奢明月解不開心結,宋佳則不能將她一人丟在崇州。

林縛午前在江寧工部左侍郎那裡吃了悶門羹,午後便來河口鎮,看到船過來,便親自到碼頭來接。

在林縛看來,這本是很尋常的事情,在外人眼裡倒成了舉案齊眉的美談。顧君薰也未想到林縛會親自到碼頭來接她,碼頭上還有人圍觀,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一起過來的,還有葛司虞。

運鹽河清淤之事正進行的如火如塗,作為清淤運鹽河的總督工官,葛司虞是輕易脫不開身的,但是要撬江寧工部的牆腳,又非葛司虞不可。

林景中還將草堂給林縛保留着,顧君薰等人過來不忙着住進城去,但先在草堂歇下,林縛則邀葛司虞去趙舒翰平日講修雜學的竹堂說話,張玉伯也在這裡。

“徐懷東、劉玉恭那裡進展如何?”葛司虞問道。

“水潑不進......”林縛說道。

“龍江船場歸劉玉恭管,此人不好其他,唯好黃白之物,當年勒索到老爺子頭上,老爺子恨氣閉門不出。”葛司虞說道。

“備了黃白之物,如此關鍵頭上,我也不敢小氣,標準的江寧官造金鋌子準備了十二枚,還許諾經他手撥付的造船銀款,以十一之數返他,”林縛無奈苦笑搖頭,說道,“還是水潑不進......”

“這倒是奇怪了,”葛司虞疑惑不解的蹙起眉頭,“莫非是暗中有人作梗?”

“......”林縛也懷疑過,只是有可能暗中動手腳的人太多,也猜不到是誰。除了顧悟塵一系人物,除了崇州縣的人馬,林縛在江東郡幾乎沒有不是對頭的,“徐懷東、劉玉恭的閉門羹,我還會繼續去吃;不過即使這兩條路走通了,以後還會有變數。以後崇州將是東南諸郡的主要出海口,提高崇州自身的造船能力才是關鍵......所有願意去崇州的大匠,不管老幼,都發一百兩安家銀,崇州以上賓代之。也不要怕走不成,我把靖海第一水營都拉過來,一兩百號跟家眷,我還能接不走?搶也搶走了。”

在觀音灘建船塢,是林縛紮根崇州的重中之重。

除了織紡及兵甲鑄造外,這近一年來在觀音灘陸續建立起來的諸多作坊,幾乎都是以造船業為核心興辦。修造船場於半年正式成立,以孫敬軒為首,從西河會抽調匠工,又從平江、海陵等地網羅大匠,經過半年的發展,已經有些規模了。

觀音灘船場畢竟底子太薄,論積累程度還遠遠比不上奢家在晉安建造的船場,前期以備料、修船為主,也陸續成功建造出一些中小型海船來。

寧海鎮水營叛亂,林縛就預料到靖海水營的地位短期內不可能給動搖,他就有直接江寧工部牆腳根的心思——只要江口以及平江府、海陵府東部海疆離不開靖海水營的防禦,江寧工部便是將這事捅到御書房去,林縛也有抗辯的借口。

趙舒翰聽林縛口無掩飾的要葛司虞過來幫着從龍江船場挖大匠,無奈搖頭而笑。

趙舒翰也非迂腐之人,他知道林縛這種撬牆腳的行為有損江寧工部、有損朝廷的利益,但是徐懷東、劉玉恭等人抱有成見,不肯給林縛造船,真正要堅持原則的話,只會使靖海水營的戰力不斷削弱,以致平江府側翼無人能守、江口無人能守,損害的更是大局。

河口講授修撰匠術雜學,雖以趙舒翰為首,但江寧匠人都知道這是林縛在江寧大力興辦之事。林縛在江寧普通匠戶中幾乎是家喻戶曉,不比江寧工部那幾個守陵官稍差,再加上葛司虎以及他父親老工官葛福兩代人積累下來的威信,從龍江船場拉走一批籍同賤戶的匠戶,不會有多少難度。

趙舒翰深知“行大義需不拘小節”,所以也不覺得林縛的這個做法有什麼出格的,怨只怨,官吏不能盡心為朝廷、為天下蒼生辦事,非逼得想為朝廷、為天下蒼生做點事的人走邪門歪道不可。

林縛不僅僅想從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挖人,挖走那些珍如國寶的大匠,還打算買通龍江船場的主管官員,將龍江船場的家底偷偷的轉移到崇州去。既然徐懷東、劉玉恭不肯給船,那將造船所需的木料等物料運到崇州去也成。特別是那些造海船所必需的老料,林縛即使從川中、江西、荊湖等地購入,備料的時間也長達三五年的時間,短期間想要造出大型海船,非要從龍江船場挖牆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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