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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寧王隊伍抵達陽信之後,林縛拖後一天率部從崇州出發。

從崇州到沐陽走驛道將近八百里路,江寧左軍舟師步營日行九十里,林縛與劉直十二月初八抵達沐陽,但一直等到二十二日,南下就藩的寧王隊伍才慢騰騰的行至山東南部的剡城縣。

從陽信到剡城走驛道也就七百里地,算上山東官員晉見的時間,林縛以為寧王最遲不會拖過十二日到江東、山東的交界,沒想到在沐陽多等了旬日。

就連一向謹慎、保存實力的岳冷秋也率長淮軍進入豫中地區,與陳韓三、劉妙貞部的流民軍在潁水兩岸交戰不止兩回,寧王南下就藩穿越山東半島竟然用掉二十五天。

在此期間,陳芝虎困守大同,對抗東虜步騎圍攻已滿兩個月,而江西郡兵與虞萬杲的建安軍在杉關下遺屍數千具,奢飛熊在浙東攻陷衢州。

浙西大部失陷,奢飛熊兵臨江西信州,江寧府南部也有遭兵之虞,江西、兩浙、江東都束手無策,都望眼欲秋的等着寧王到江寧就藩。

林縛想着他還要護送寧王去江寧,怕是要拖年後才能回崇州,肚子里早就將寧王的娘操翻了。

無論心裡對寧王是多麼的失望,林縛還是率長山步營與劉直北上到剡城縣迎駕,山東方面隨行迎送的官員是湯浩信在山東的心腹親信陳/元亮為首,陳/元亮以秣陵知縣調往山東,擔任山東宣撫使司左參政兼知青州府事,是為湯浩信在山東的左膀右臂。

王府衛營以及山東護送的隊伍在城外紮營,寧王以及隨行臣佐、僕役都住進剡城驛館。

林縛抵達剡城之後,使敖滄海率長山步營在城外等候,他率趙虎及數十護兵,先與陳/元亮見過面,也不及細談,便一起跟劉直去城中參見寧王。

在剡城驛館前,林縛與陳/元亮吃閉門羹,門官說寧王身體不適不能見客,也不通報,就直接將林縛、陳/元亮擋了回去。

劉直身為寧王府內常侍兼王府衛營監軍使,在這邊與寧王隊伍遇到便算正式上任,寧王府門官及內宅差役,都要受他管制,倒無人敢擋他進去。

按說張晏陪在寧王身邊,不應該拒絕林縛與陳/元亮的晉見,劉直一時還摸不清驛館裡的狀況,也不敢擅自主張就帶林縛、陳/元亮進去,抱歉的拱拱手,說道:“也許王爺路途勞頓,休息過今天應該就好了......”

林縛還得故作大方的示意劉直先進去晉見,他抬頭看了看才剛剛西跌的日頭,暗道又要在剡城多耽擱一天,看陳/元亮眼睛裡也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心想他隨行護送寧王過境到最後竟然連晉見探望都不行,想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元亮兄,江寧別後,經年不見,我們找一處酒肆去,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林縛說道。

“也好。”陳/元亮揮了揮寬大的官袍袖子,將隨行官員遣散,就帶了兩個隨扈在身邊。回想去年在江寧相別時,林縛率領一幫由民勇、流民組成的雜軍北上勤王,雖說給火速提拔當上正七品的都監,但頗有風蕭蕭易水寒的悲壯。誰能想到才一年稍多些的時間過去,林縛的地位已不在自己之下了?以江寧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兼靖海都監使,手握江東左軍、靖海水營這兩支強軍,實實在在的是一地雄傑,陳/元亮想到這裡也是感慨萬分,幸虧彼此站在同一陣營的,由於接觸頗深,才能越發明白林縛的厲害之處。

要在剡城過夜,林縛讓趙虎派人通知敖滄海在城南結營,他與陳/元亮在城西街找了一處寬敞亮堂的酒樓走進去坐下說話。

寧王過境,剡城縣小城也是喧鬧無比,一座酒樓同時走進來兩位穿緋袍的官員,店東家也是誠惶誠恐,親自整理過包房,請林縛與陳/元亮進去。

林縛找了一處臨街窗旁的桌子,與陳/元亮坐下,喝酒說話,也能看到剡縣城裡的民生模樣,要趙虎陪坐,其他護衛坐在隔壁桌上吃飯,也沒有讓店東家將其他客人從二樓攆走。

“湯公身體可好?”林縛坐下來就問陳/元亮這個問題,他也最關心湯浩信年過七十二的身子能不能撐住。

“唉,寧王在山東境內拖了這些天,問題就在這裡,”陳/元亮唉聲嘆氣,“本要寫信告訴你,湯公堅持不讓,張希同與張晏用心歹毒啊!”

寧王府長史張希同不是旁人,便是有小相爺之稱的張協之子。

皇帝打的是好算盤,他以為只要張協在京為相,張希同出任寧王府長史,隨行到江寧就藩,絕無可能給寧王拉攏過去。

陳/元亮一語點透,林縛心裡豁然透亮,又問道:“張晏焉會與張希同合謀?”

“應該是上面的意思......”陳/元亮手指朝天花板指了指,心裡苦澀,又是一臉無奈。

林縛心知陳/元亮所說在理,張協欲置湯浩信於死地不難理解,但是張晏與他們遠無怨近無仇,在崇州戰事結束,還頗為拉攏他,就張晏個人而言,完全沒有必要與張希同合謀對湯浩信下毒手,說起來也只有皇帝老兒不想湯浩信活太長了。

眼下也只有當今皇上才能指使得動張晏。

林縛心間恨意滋生,卻又無知如何發泄。

陳/元亮壓着聲音將這大半個月來在山東發生的事情詳細說給林縛聽:“......先是要我們來回奔波,趕到陽信時,寧王不聲不吭就走了,一直追到臨淄才見到面,在路上就折騰了兩三天。在臨淄,以問政為名,張希同與張晏輪翻上陣,拖住湯公一天一夜不得休息,湯公第二天就病倒了。才休息不過了三四個時辰,張希同又托寧王名義派人來請。到第三天,張晉賢看不過去,當場踹了酒桌。湯公顧全大局,當場將張晉賢罵回青州,硬生生在臨淄陪了五天。杜覺輔覺得拖下去不是回事,要湯公暗含一口血在宴席上吐出來,還是寧王堅持要走,他們才放湯公回青州去,但是湯公夜裡實實的吐了一碗血啊......”說到這裡,陳/元亮也是欲哭無淚,拋開私人感情不說,湯浩信也是他們在山東的主心骨,沒有人希望主心骨撐不住倒下。

“啪!”林縛一掌幾乎要將樟木桌拍裂,霍然站起來,對趙虎說道,“派人去通知敖滄海,我們回去,這駕不迎了。”

旁邊桌上的護衛聽不到詳細,見林縛霍然大怒,也一併拿起刀站起來,朝林縛護過來。這些護衛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忠心耿耿,身強體壯、武藝高強,久經殺陣而不折,十數人霍然立起,這二樓酒廳里,頓時間就殺氣騰騰。

“請坐下,”陳/元亮拉着林縛的袖子,壓着聲音說道,“湯公要我過來,便是怕別人勸不住你。湯公本要我在你晉見過寧王之後,再將詳情相告——今天見不到寧王,我怕你從別人那裡聽到消息,便先告訴你,這駕你不能不迎啊!”

“迎什麼駕,難道我要拔刀殺了張希同那小畜生不成?這狗日的官不做也罷!”林縛恨氣道。

滿朝文武,其他人的心思,林縛不盡知,湯浩信對朝廷卻是忠心耿耿,沒有二心。京畿糧荒之時,湯浩信不拘身份,奔津海協調各方,籌建津海糧道,又以古稀之年、病弱之體勉強坐鎮山東。天襖叛軍是陳鍾年修黃河大堤搞出來的事情,湯浩信掌管的整個魯東地區卻是絲毫不亂,使津海糧道從膠萊河延伸南接東南諸郡的漕糧,又籌錢糧支援登州鎮軍建設,哪一樁事不是朝廷盡心盡職,皇帝老兒玩權術玩過了頭,竟然容不得湯浩信活下去!

林縛心間憋的這口氣咽不下去!

“你們先退下去......”陳/元亮吩咐趙虎將護衛帶下樓去,順便將二樓的食客都趕走,有些話傳出去是大麻煩,他只是執着林縛的袖子,不讓他走。

待二樓人散盡,陳/元亮說道:“我等也是憤恨,湯公說皇上受奸侫蒙蔽,聽信讒言才起了殺心,你若不迎駕,且不是中了別人的奸計?立寧王之前,宮中曾秘密遣使來青州問策。此事本是絕密,我等在青州也不知曉,還是在臨淄與湯公相別時,才給告之。湯公反對立寧王,托秘使遞摺子回京,建議設南四郡總督,禍事怕就是出在這裡!”

顧悟塵在江寧就說過湯浩信會堅決反對冊立寧王的,沒想真是如此,湯浩信上書建議設南四郡總督也是忠臣之言,不冊立寧王,南方必需有總攬全局之人——皇帝卻在這當兒懷疑他起了異心。

湯浩信都七十二歲了,行將朽木,他能有什麼異心?湯浩信真是貪戀權勢,當初也不會將相位拱手讓給張協。

如今皇帝與張協都要置湯浩信死地,這怕是比問政毒計更要置他於死地。

林縛在津海、青州與湯浩信聚過數月,心裡真覺得替他不值。

陳/元亮見林縛臉色陰沉,隨時便會發作,又說道:“湯公猜你不肯屈服,說你不迎駕也可,但要你回崇州之前去即墨一趟,他會在即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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