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劉庭州坐大竹簍子給吊上徐州城頭,看着滿城牆的將卒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要不是手裡捧着刀槍劍棒,身上披着破爛鎧甲,比叫化子還不如,濁眼模糊,朝衣冠尚整飭的岳冷秋作長揖謝罪:“下官有負督帥所託,未能率軍來援,愧見徐州軍民啊!”心裡又愧、又慚,老淚縱橫,從乾瘦的臉頰上掛了下來。

從陶春突圍出城,岳冷秋困守徐州又是月余,期間雖數度派人突圍,但都給流民軍截殺,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勢態如何發展。

自從陶春突圍救援去,岳冷秋困守徐州又是月余,內外音信全絕,根本就不知道外界勢態的發展。

看到劉庭州坐竹簍子吊上城頭,未言淚已兩行而下,岳冷秋心裡咯噔一下,只當淮安城給破,劉庭州被俘來說降的。

岳冷秋心裡凄涼,暗嘆:完了,這下子徹底完了,劉庭州猶可降,但他官拜江淮總督,卻無降匪的餘地。就算降了流匪,不過苟活幾日性命,多受幾日的羞侮罷了。

劉庭州抹去臉頰濁淚,說道:“下官雖未能率軍來援,但徐州之圍不是沒有轉機,此時有秘事相稟,請督帥將無關人等暫且遣走......”

岳冷秋越發認定劉庭州是過來說降,怒目拔刀,喝斥道:“你個老匹夫,自個兒降了賊倒罷,卻來羞辱本督,本督寧死也不屈賊!”

“啊!”劉庭州一怔,當即明白岳冷秋誤解他了,又覺得岳冷秋風骨錚然,對朝廷忠心耿耿,非林縛小賊能比,當下又長揖拜倒,說道,“督帥誤會下官了。制置使林大人中旬就率兵收復睢寧,淮南諸城也多安好,但制置使收復睢寧後,便無意進取,有意與流匪媾和,招降流匪。江寧無人能決此事,派人去京中請旨,京中請旨拖延時日甚久,下官特向流匪借道,進徐州來跟督帥討個主意......”

“什麼,收復睢寧有半個月了?”岳冷秋轉悲為喜,沒想到竟是這個消息,一時有些錯諤不及,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左右諸將也都又驚又喜。

“確是。”劉庭州說道。

岳冷秋當下請劉庭州去南城門樓子里說事,只讓三五親信將領及徐州知府葯思成在場,倒是說到半途,楚王元翰成跑了過來。

楚王元翰成與慶裕帝是堂兄弟,是德隆帝及當今聖上的遠堂叔父,擔任過宗人府宗令,在王室里聲望頗高。慶裕帝遇刺駕崩,他就來徐州就藩,再也沒回過京中。

劉庭州當下就將這多日來淮泗的最新形勢細細說給眾人聽,為免節外生枝,沒有說林縛欲對馬家下手的事情。

“此廝可惡,有形勢破賊,卻縱賊歸山,與賊媾和,有心養賊自重,與梁曹之輩有何區別?”楚王年屆花甲,說起話來,花白的鬍鬚一顫一顫的,叉腰怒目,“我等絕不可遂了他的心意......”

楚王早年在京中主持宗人府,在諸王之中,算是少有幹才者。徐州被圍以來,楚王就親自率王府衛隊登上城頭與流民軍作戰。

雖說王府衛隊就那麼一點人,但楚王能身先士卒,不畏箭矢刀矛,比岳冷秋出現在城頭,更能振備守城軍民的士氣。

岳冷秋沒有吭聲,手按着腰間的佩刀,暗暗思量。

他也非今日才認得林縛,這淮泗之間,林縛手裡掌握的精銳是唯一能決定戰局走勢的,林縛不願打,就算往他頭上潑再多的髒水都沒有用,再說這徐州也給圍得太久了。

劉庭州在來徐州之前,也堅定認為要打,但看到徐州城如此情形,也猶豫起來。城頭兵卒面黃肌瘦,有如叫化子兵;城頭已有數處崩壞,流民的攻城土台,差不多都給南城圍滿;城下已成大湖,黑沉沉的屋面、瓦檐浮在水面上,幾乎看不到落腳之地,實難想象徐州還能堅守多久。

當下議招降,流匪藉機調整部署,徐州也未嘗不是借這個機會緩一口氣。

“如今看來,流匪願意接受招降,也不失為權宜之計,”劉庭州說道,“江東郡總還要岳督站出來主持大局......”

“那就招降吧。”岳冷秋說道。

“怎麼招法?城外賊人如何才甘願受招?”楚王元翰成問道。

這倒是個問題,流匪沒有給打痛、打殘,甚至在局面上還佔着優勢,沒有足夠的好處,又怎麼甘願接受招安?不過流匪既然送劉庭州進城來,說明還是願意接受招安的。

“先談封官賞爵,看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胃口......”岳冷秋說道,他身為江淮總督,對招安事有從權處置的權力,倒不用等京中有旨下來,才能談招安事。

“下官沒有其他能耐,跑跑腳,當個傳聲筒,可以。”劉庭州說道。

“也不急於一時,劉大人過來,先歇息一晚,再去城外招降流匪。”岳冷秋說道,又對麾下部將說道,“爾等出去激勵士卒,便說王師屢破流匪,殲敵數萬,兵克睢寧,不日即將率兵抵至徐州,其他事不要泄露分毫,以免使士卒守城之意志鬆懈。”

劉庭州進徐州以來,吃住都在南城門樓子上,指揮所也在南城門樓子里。其他人散去,劉庭州才問到陶春的情況:“陶將軍怎未隨劉大人過來?”

“泗陽被圍時,陶將軍身負重傷,此時在山陽養傷,不良於行,”劉庭州從懷中掏出三本密折,遞還給岳冷秋,“岳督的三本密折,總究是沒能用上......”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岳冷秋邊說邊將給汗漬浸得發黃的摺子本接過來,翻看確認過,才放在桌角,說道,“封官賞爵,未必能填飽流賊的胃口。流賊貪的是徐州,劉大人也以為徐州能割給他們嗎?”

“制置使欲在淮安擁兵,恐怕打的也是在徐州養賊的心思,”劉庭州無奈說道,“怕就怕制置使私通流賊,這邊更無良謀啊!”

“怕是未必,”岳冷秋翻開第三本密折,提筆將淮東劃掉,添了“徐州”二字,“劉大人你去與流賊談招安事,看徐州制置使能否填飽其胃口......”

“當真要讓他們心愿得遂?”劉庭州問道。

“能奈何之?”岳冷秋睜眼看着劉庭州,反問道。

“劉安兒非雌伏之輩啊,實力又未受損,制置使欲養賊,怕就怕養成大患啊!”劉庭州說道。

“只怕未必,”岳冷秋嘴角微微冷笑,也不細說,說道,“流賊未必甘心就這樣罷兵坐下來談招降事。我可以忍受暫時放棄徐州,但需流賊讓出西南通道,確保我軍能安全退出徐州、渡過泗水。將徐州讓給流賊,我軍在東岸結營立寨,然而再坐下來慢慢談招安的事情也不遲......”

“未談妥招安事,就將徐州讓給流賊,流賊只怕更不會輕易就範啊!”劉庭州勸阻道。

“我只有定策,不如此,不足以取信於流賊。”岳冷秋說道,“我還要派人去山陽。林縛不願率兵來戰,我軍渡泗水,在東岸結營紮寨,他總不會吝嗇借幾艘船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