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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崇州,陳明轍已經是從六品檢校御史的身份,穿着湖青色的官袍,與小叔陳華文,站在船首,看着江中巍峨的軍山。

這個檢校御史是新設,歸兩京都察院所轄,主要是用來節制各地陸續新設的制置使,防止制置使權柄過大,割據地方。

東南六郡的檢校御史則由江寧都察院所出,也正式表明朝廷的“東南諸政出江寧”的決定。只是這個檢校御史能起多大的作用,還真難說得很。

淮西、徽南的檢校御史,眾人爭搶;徐州檢校御史一職,眾人跟避鬼似的躲開,最終起用在江寧寓居兩年的柳葉飛。

柳葉飛當年在山東按察使的位子上,因青州兵嘩變,給湯浩信跟林縛聯手扳倒;而當初青州嘩變事件的誘因,西河會的孫氏如今已經是淮東的核心勢力——陳明轍實在猜不透林縛、顧悟塵如何看待柳葉飛起複之事。

淮東的檢校御史是之前的江淮都漕御史唐恩叔。當年流民軍奇襲雲梯關,唐恩叔僥倖撿了一條性命,便一定留在崇州。津海糧道給淮東及東陽一系牽牽控制在手裡,唐恩叔等官員的存在,也僅僅使朝廷對津海糧道的情況有一個較為準確的把握。

就唐恩叔個人與淮東的關係也是相當的複雜。

唐恩叔能保住性命跟官位,離不開淮東軍司的幫助,但唐恩叔當年留在雲梯關里的寵妾給後來投附淮東軍司、任淮東軍司步軍司後軍指揮使的孫壯霸佔,一直派人去討要,卻一直沒有給予理睬——也未見林縛對此有什麼表示。

唐恩叔隻身一人在崇州,實難想象他對林縛能有什麼節約作用。在江寧軍議時,林縛答應寧王府內府司在崇州境內增設兩處河泊所徵收過稅,倒是寧王府主動將這樁事忘掉了。

淮東官員裡面,真正對林縛有些制約的,其實只有淮安知府兼淮東軍領司使劉庭州。

陳明轍擔任的是浙北檢校御史,也是各方勢力制衡的結果。

陳明轍曉得董原此人手段極強,他這時候不指望能插手嘉杭湖三府的事務,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平江府,限制董原向平江府滲透,儘可能做到平江府的稅餉歸平江府地方兵備使用。

只可惜包括海虞鄉營、白淖軍等在內的平江府地方兵備,並無過硬的底氣去截下平江府的稅餉留為己用。

陳明轍此次隨陳華文到崇州,一是商議秋後攻打岱山、昌國之事,二是想藉助淮東加強平江府的地方兵備,三是要加強平江與淮東之間的商貿往來。

望着綠樹蔥蘢的軍山,陳明轍想起恩師陳西言在暨陽所告誡的話:董原與李卓有師生之誼,林縛也是暗中得到李卓的提拔,才有如此地位,然此二人貌合神離,我吳黨勢力唯周旋此二人之間,才有自立的可能。

靖海水城築成之後,軍山與紫琅山及新崇城用石壩融為一體,南崖碼頭與石壩以西所圍江面,都是靖海水營專屬;官船往來,都要在東城碼頭駐泊。

陳明轍、陳華文等人遂不能窺新築成的靖海水城全貌,但過江時,從外圍能看到軍山外圍的水門、防浪堤、平浪台、碼頭、燈塔、城牆、敵台等建築,也不難想象靖海水城的雄偉之處。

陳明轍、陳華文也無法窺得紫琅山城的全貌,但他們看到崇城東門的城下町街巷橫斜,廣延數里,就曉得比他們上回過江來時,淮東的根基又穩固了許多。

崇州這邊負責到碼頭迎接的官員,為首的是崇州縣丞兼淮東軍司典書史李書義,是崇州地方勢力里最早投附林縛的人物之一,如今也甚得重用。林縛身上兼了崇州知縣的差使,實際上是沒有精力去管理崇州的大小事務,李書義才是無名而實符的崇州知縣。

陳明轍見李書義三十一二歲,身材不高,臉頰削瘦,顯得很乾練。淮東軍司的官吏有個特點,就是幾乎找不到肥頭大耳的。

“制置使算着腳程,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將晚時分才能回崇州。左長史、右司馬兩位大人,也臨時有事去鶴城,夜裡能趕回來,特讓我跟二位告個歉!”李書義說道,請陳明轍、陳華文做車隨他進城。

林縛在崇州禁轎,官吏出行,要麼乘車,要麼步行,陳明轍倒是知道這事,所以也不會覺得這邊是怠慢他們。

進城後,陳明轍、陳華文等人先給安排進驛館先作休息,只是陳華文、陳明轍叔侄又怎麼安心休息?雖說在路上顛簸了一天,但都是在坐船,也沒有什麼辛苦的。

“小叔,進城時,你有沒有留意到崇州東門的城坊戶數量極大,我看怕不下六七千戶之多,”陳明轍回屋洗了一把臉,就來跟陳華文商議事情,將登岸後所看到的一些特別之處,跟陳華議提起,說道,“想林縛進崇州之前,崇州的城坊戶也就一千餘戶,想不到短短兩三年時間,就激增了六七倍......”

“觀音灘那邊的城坊戶只怕更多,”陳華文說道,“這兩年江東郡的米價也是飛漲,從三錢、四錢,激增到現在的六錢、七錢。平江、海虞城裡,多數城坊戶都是靠手藝為生。這幾年絲價、棉價降得厲害,鐵價也不見漲。城坊戶靠之前的工錢在平江、海虞城裡活不下去,趕着崇州到處招攬工匠,這便一起往崇州湧來,崇州的城坊戶激增,倒沒有什麼奇怪的。”

“林縛費盡心機,打通海東的商路,眼光要遠遠高於別家啊!”陳明轍微微一嘆,“卻不知道這樁事,崇州能松多大的口子!”

如此絲價降得厲害,陳家是有切膚之痛的。

陳家之所以能成為平江府首富,不是別的,而是因為陳家是平江府乃至整個大越朝實力最大的絲綢商。在海虞,陳家的桑園就將近兩千頃,桑園佃農數以萬計。

相比較米價,生絲這幾年的價格實際下降了超過七成。要不是底子厚,陳家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此來,除了軍事上的合作外,更希望能通過淮東控制的海上商路,將陳家的生絲及絲綢運往海東地區販售。

海虞縣就挨着海,自然也知道海東地區的生絲是什麼價。以往東海寇勢力正盛,海路中斷,如今有能力聯絡海東的,除了淮東就是佔據浙閩的奢家了。

淮東為什麼要費心思找岱山、昌國?陳華文、陳明轍叔侄也有他們的理解:打下岱山、昌國之後,奢家的海船想從明州府出海,就會困難萬倍,晉安府的出海商船也會大受影響。說到底,淮東還是想獨佔海東的商路。

天將晚,李書義又過來陪同陳華文、陳明轍叔侄用晚宴。

晚宴將終時,林夢得、秦承祖才回崇城。

天色已晚,只是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曉得好些事情需要緊着做,等林縛回崇州只是拿主意,具體的細節還是要跟林夢得、秦承祖、孫敬軒等人談。

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是一刻都不想拖下去,跟李書義提出,希望夜裡就跟林夢得、秦承祖面談,等到明後天林縛回來,就能將許多事情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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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八月上旬,天氣就漸涼下來,至少夜間已不那麼難捱。

林夢得、秦承祖才回東衙歇一口氣,都沒有顧得上回家裡吃口飯,李書義派人過來說陳華文、陳明轍叔侄希望今夜就開始談事。

秦承祖拿手搓了一把臉,問李書義派來的人:“粟品孝過來沒有?”

粟品孝是太湖白淖軍的首領。

寧海鎮水營叛投奢家之後,一部分轄區劃歸靖海水營,一部分轄區劃歸江寧水營,但太湖流域,無論是平江府還是丹陽府,都抵制靖海水營、江寧水營進入。倒是讓太湖水寨勢力白淖軍獲得發展的空間,成為太湖之上最重要的鄉軍勢力。

早年東海寇大掠太湖期間,林縛就與以白淖軍為首的太湖水寨勢力保持良好的關係。不僅聯合對抗東海寇,林縛建立崇州及西沙島期間,所需的大量物資,如太湖西南地區的煤、鐵、石灰、米糧、竹木等等,都是通過白淖軍的控制地區運販過來。

在陳西言、余心源等吳黨大佬的搓和下,與吳黨關係密切、同源同根的白淖軍,也正式併入七月才正式給朝廷認可的海虞軍,其首領粟品孝擔任海虞軍副將。

淮東還沒有能力越界去收編白淖軍,比起給董原收編,白淖軍併入海虞軍,這樣的結果,淮東更樂意看到。

相比較海虞陳家,淮東這邊更重視白淖軍。

“來了,跟大小陳大人在驛館呢,李縣丞陪着。”李書義派來的人回答道。

“那就見吧?”秦承祖徵詢的問了林夢得一聲。

“得見,拖不得。將事情大體談妥了,等大人回來拿個主意就是,”林夢得說道,“不管怎麼說,戰事能往後拖則往後拖,優先要將其他事情給理順了!”

“淮泗戰事後期,朝廷為何慷慨的將淮東讓出來?”秦承祖輕嘆一口氣,說道,“還不是看到淮東兩府十一縣不是什麼能成氣候的地方?”

“照尋常的認識,他們這麼看淮東,也沒有錯,”林夢得笑了笑,說道:“不過淮東很快就會有叫他們瞠目結舌的機會!”

淮東兩府十一縣,雖說也算得上魚米之鄉,但大半地區都是低產的低洼湖盪區,米糧桑棉麻等作物產量不及維揚府,更遠不及平江府。

不要說煤鐵跟造船的木料,淮東連石灰都嚴重缺乏;最為富足的鹽業,還給維揚的兩淮鹽鐵司控制着。

在許多人眼裡,林縛與淮東軍雖然囂張跋扈,但還是不擔心林縛控制淮東能成什麼氣候。

秦承祖輕輕一笑,說道:“派人去問問敬軒、致庸有沒有空,最好也能一起見一下平江府的人......”陳家缺什麼,陳家有什麼能提供給淮東的,秦承祖他們都能知道個大概,所以也知道該拉誰出來跟陳家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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