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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給嚴實綁在身後的蕭百鳴,上岸時給絆了一下,差點跌倒。未等他叫苦,押送的軍士舉着刀鞘就猛抽來,一腳又狠又準的踢在他的脛骨上,未站穩的身子失去平衡,手臂又給綁在身後,無法支撐,額頭就直朝滿是碎石子的地上栽去。

“住手,大人三申五令嚴禁毆打、侮罵戰俘,你哪營的軍卒,敢視大人的誡令於無物?”陳恩澤陪同陳西言、陳明轍到碼頭來見蕭百鳴,看到押送軍士對蕭百鳴動手施暴,出聲喝止道。

軍士將佩刀扣回腰帶上,從懷裡掏出公函,回稟道:“第三水營第三營第一哨都卒長王壽兒奉小葛將軍之命押送降將蕭百鳴一人到浹口/交差!”說到這裡,見蕭百鳴含恨的抬頭望來,強壓住要踹一腳的衝動,解釋道,“不是我不遵大人的誡令,這廝害老子死傷很多兄弟,看到他這麼舒坦,老子心裡就來氣!”

“好了,想必是王都頭奪得首功,小葛將軍才讓你來押俘繳令。這都上了岸,你也收斂一些,莫要讓好好的一樁首功泡了湯!”陳恩澤將腰牌解下來,交給王壽兒驗看,也沒有追究他虐俘的意思,說道,“人交給我,王都頭,你們便算是繳了令......”又吩咐身邊的扈兵,“你帶王都頭他們進寨去,看能不能整點好菜,犒勞一下王都頭他們。”

“還要趕着回去,”王壽兒說道,看過陳恩澤的腰牌,湊過來低聲問道,“軍司會怎麼處置這廝?”

蕭百鳴也聽到這話,抬起頭看過來,他不認得陳恩澤,卻認得陳恩澤身邊的陳西言、陳明轍,他不明白陳西言、陳明轍為何在這裡,但如溺水時抓到一根稻草,掙扎着跪起,膝行到陳西言的身前,涕淚俱下,道:“陳師,明轍兄,我是百鳴,當年我離開暨陽,實是給那些魯莽軍夫脅裹,這些年我在浙東沒時或忘陳師的教導啊......”指望陳西言能保他一條性命。

蕭百鳴早年也曾想科舉入仕,奈何考運不佳,屢試屢敗,灰心失敗之下才給蕭濤遠招攬做了幕僚,後經蕭濤遠推薦入仕,也不失為晉身、謀富貴的一條路子。不過他心裡一直視科考為正途,在陳西言隱居暨陽期間,數度執弟子禮過去探視,希望籍陳西言的門路,躋身吳黨士子之列,算是有幾分香火情誼。

陳西言看着蕭百鳴給碎石硌碎滿面是血的臉,猙獰而醜陋,沒有說什麼。

陳恩澤蹲下來,看着蕭百鳴的臉,說道:“蕭濤遠死了,陳千虎死了,蕭長惠也死了,寧海叛將,就剩下你跟蕭長澤。你說是你給脅裹,我要問你一聲,當年寧海水軍從海寇手裡救下崇州童子,你卻勸蕭濤遠謀財害命,也是受人脅迫?”

“......”蕭百鳴見陳恩澤年紀雖輕但在淮東軍中身份卻不低,再聽他這麼問,便隱約猜到他是當年崇州童子里的一員。

“我家大人念你也是個人物,特賞你與蕭長澤全屍,陳閣老、陳大人是念及昔時與你相識一場,過來送你們一程的......”陳恩澤站起來,吩咐身後隨行來的軍士,說道,“將蕭長澤帶上來,讓他們再見一面,即刻上刑場絞死!”

蕭百鳴眼前一黑,連林縛一面都見不到,自然是無法保命了,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徹底的散了,像死豬一樣癱軟在地上。

押運蕭百鳴來浹口的王壽兒等水營軍卒聽到即刻就行刑絞死,也不趕着離開,纏着非要去刑場觀刑不可。

看着絞刑架下懸體的屍體不再抽搐,蕭百鳴、蕭長澤徹底死透,對血腥事也陌生的陳西言心裡也莫名一陣感慨,跟行刑完畢、要回去繳令的陳恩澤說道:“陳參軍,煩請跟林制置使說一聲,老夫欲往北岸走一趟看一看形勢,能否提供方便?”

“......”陳恩澤點點頭,便先回官廳繳令去。

“恩師這時候要去見董原?”陳明轍壓着聲音問道。

“......我不僅要去見董原,還要去見你二叔陳華文,”陳西言點了點頭,說道,“我雖說不知兵事,但也知道奢家這趟若不能從淮東手裡奪回明州,就會全力在西線擴張,獲得生存空間。淮東先行聲東擊西之策,接下來要行的,就是驅狼吞虎之計——要是鄧愈不能守住徽州、董原不能守住富陽,要真到那一步,淮東的野心怕是奢家都不能比啊!”

陳明轍也看出些眉目:

淮東軍,無論是水軍還是步營,第一階段的軍事行動,都是以曹娥江口為界。雖說淮東首先要保證能打下明州府,不給奢家兵馬反攻奪回,此外曹娥江口以西的錢江水道也窄淺,不利淮東水軍發揮船大且堅的優勢,但淮東的軍事部署,多少有些讓奢飛熊放心在西線打的意味在裡面。

若是讓奢飛熊攻下富陽,使富陽、臨水、蕭山、桐廬連為一體,奢家即使失去明州府,在西線也能獲得相當的補償。

董原本來與奢家以錢江為線進行拉鋸作戰,有杭嘉湖三府作為腹地,還能養三五萬兵力。一旦富陽失守,奢家的兵力便能以臨水、富陽為基地,直接將戰線推到湖州、杭州兩府境內縱深作戰,董原就只剩下嘉興府為腹地。

屆時要得不到江寧的支撐,董原在浙北能養兩萬兵馬就頂天了。

陳家與海虞軍本來就是在浙北與淮東之間求平衡。一旦此戰後,浙北勢力大損,而淮東勢力大張,浙北與淮東在東線的均衡就將給徹底打破。

陳恩澤進來稟報陳西言趕去北岸見董原的意思,林縛負手說道:“我的本意,也不希望富陽有失,他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要去見董原,也好。思澤,你去北岸走一趟,將我們在浙東的軍事部署,跟董原當面解釋一下,看他們有什麼話說......陳西言,我就不親自去送了。”

陳恩澤奉令離開,宋佳笑道:“你這不是要迫董原在富陽與奢飛熊死戰嗎?奢家在西線有五萬精銳能轉移到富陽,就算海虞軍、寧海軍舊部都頂上來,在富陽、臨水已失先機的情況,董原很難將這個漏洞堵上啊!”

“我不逼他,陳西言、岳冷秋甚至寧王府都會逼他,”林縛說道,“這世道總歸要靠實力說話,董原心裡一定也清楚這個道理......他若不能守住富陽,岳冷秋還憑什麼支持他繼續控制整個浙北?岳冷秋還憑什麼繼續讓孟義山受他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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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原也是有苦說不出。

雖說淮東二十四日奔襲浙東,使浙北軍士氣大振,董原親自在入夜前率部攻下上燕塢,打通接援富陽的通道,但是這時候富陽城僅有北門還控制守軍手裡,大半個城池已經失陷敵手。

守城戰到這時候已經發展成殘酷的拉鋸戰,而且無論對浙北還是對奢飛熊,富陽都是勢在必奪。

即使陳西言不去,董原又怎麼不懂得守住富陽的意義?

富陽失守,浙北制置使司的轄防區將失去近一半的戰略縱深,還將面臨奢飛熊在西線居高臨下的壓制。

岳冷秋已經急令孟義山進駐湖州,而孟義山顯然也早一刻得知淮東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謀跟部署,在二十二日入夜前寧海軍從維揚府開始渡江進入丹陽,孟義山更是親率千餘精銳在二十四日入夜前進駐湖州府城,全面接管湖州府的防務。

一旦富陽失守,湖州與杭州都將直接面對奢家的西線兵馬。到時候,孟義山即時名義上還受浙北制置使司的節制,實質上也將在湖州獲得與董原平分秋色的地位。

唯一能讓董原欣慰的,淮東軍奔襲浙東,使杭州、嘉興等地轉危為安,不再受奢家浙東水師的威脅,使他可以放心的將兵馬抽調到富陽前線來,與奢飛熊以富陽城為核心打殘酷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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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陽城橫卧在山下,城裡屋舍的際線,鱗次櫛比的在月色里呈現出來,處處殘火,一根根騰空而起的黑色煙柱在月光下也分外的清晰。

奢飛熊面無表情,只是死死的盯着橫亘在山下的富陽城。

雖說先期打進城的兵馬已經從西面、南面控制了富陽城裡大部分區域,但在北邊,從上燕塢到富陽城北門的驛道上,浙北援軍拉開長達兩三里的隊列,正不顧一切的湧入富陽城,想要以北城門為依仗將城池奪回,兩翼還分出兵馬,想要奪回富陽城東西兩翼的山嶺。

富陽城裡已成屠殺場,浙北不容富陽有失,對奢飛熊來說,富陽也是他的勢在必得。

富陽城臨水,位於錢江中游北岸,南城牆離江道就數百步遠的距離。

以往浙東水師有能力控制住整個錢江水道,富陽城在浙北軍的掌握之中,所以奢飛熊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便。

明州府可能已經全線失守,淮東水師戰船也進入錢江水道,這時候再不能奪下富陽,奢家借錢江連貫浙東、浙西的通道,很可能就此給徹底割斷。

到時候不要說從西線調兵反攻奪回明州府,就怕連會稽府都會成為孤地;而打下富陽,將富陽與臨水連成一體,即使明州府奪不回來,形勢對奢家來說也不算惡劣透頂。

奢飛熊命令蘇庭瞻率部火速馳援會稽、命令程益群率浙東水師主力死守蕭山段的錢江水道,親自趕來南線坐鎮,咬着牙勢要將富陽城攻打下來。

既然對董原、對浙北軍,富陽城也不容有失,那就讓富陽城成為屠殺場得了——奢飛熊心裡恨恨的想道。

誰能想到淮東軍主力突襲浙東,一拳打在奢家的腰眼上,而這場戰役最殘酷、最激烈的拉鋸戰卻是發生在富陽,發生在奢家浙西軍與董原浙北軍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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