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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落鶴山與東白山之間的穀道,孫壯牽着馬,抬頭從林梢望去,月如細鉤懸於西邊鉛藍色的夜空之上,照得穀道昏暝黯淡,高三百餘丈的浙東奇峻太白尖在月下也是清晰可見。

身上的創口還沒有完全癒合,裹傷的葯紗帶還有血滲出來,孫壯渾不在意,聽着夜林里的聲響。夜行到此,雖說路上大半都在騎馬而行,但山路顛簸得很,才休了兩天的創口崩開很正常。不過,只要進入戰場渾身筋肉崩緊,這點創口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即使是銜枚禁口,近三千甲卒穿過靜寂穀道的動靜也絕小不了,特別是鐵甲走動起來,嘩啦啦的,走在近處聽上去就像是在下暴雨,山裡鳥飛獸驚。

只要東陽守軍在穀道周圍布下崗哨,想不引起警覺是不可能的事,眼下只能是期望東陽的夜哨不要放太遠。

出了穀道,地勢稍開闊些,落鶴山的西麓下去,便是浙西谷原。

浙西谷原以東陽為起端,往西延伸一直到信州、上饒、撫州境內,長達七八百里,夾於武夷山北麓與浙西丘嶺、白際山之間,地勢相對平易,是閩北出仙霞嶺,與浙中、浙東聯絡最主要的陸上通道。

更有蘭溪發源於東陽縣東北的東白山,往西行,經義烏、蘭溪等縣再折向往北行,從桐廬縣、淳安之間西匯入錢江,是為錢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

誰能想到林縛帶着少量護衛到嵊州之後,沒有着手加強對嵊州的攻勢,而是將崇城步營近四分之三的兵力調動起來,從落鶴山與東白山之間的穀道西進奔襲東陽。在嵊州僅留千餘甲卒監視城裡守軍。

前方有奔馬馳回,就聽見前面喊:“整甲備戰!整甲備戰!”靜寂而行的隊伍頓時沸騰起來,一人接一人,整甲備戰的軍令迅速從隊前梢傳來......

孫壯曉得離敵人還遠,慢悠悠的不焦急。倒是他身後的兩名扈卒,聽到軍令傳來,動作麻利的將戰馬背負的包裹打開,展開整套甲具,一人迅速幫戰馬披掛,一人協助孫壯在皮甲外再穿一套鱗甲。

即使不算孫壯所穿的內甲,整套重裝騎甲連人帶馬將有百斤,包裹起來馬駝着走,很輕鬆,要是披掛身上,走上近百里穀道,多壯實的人都要累趴下來。

這會兒陳漬從前頭走過來,挨到孫壯身邊,說道:“前面與東陽的夜探子撞上了,奢飛虎果然沒有守東陽的心思,他將主力停在太白溪東岸,一心等諸暨的援兵上來,就去打嵊州,太白溪東岸的防壘很簡陋,用重甲騎能撞進去......”

“僅是營柵、拒馬,倒是簡單,要是還有其他陷阱,重甲騎陷進去就很難出來......”孫壯說道,“最好是派輕騎先上去踩一下!”

“曉得,”陳漬說道,“桿爺你也悠着點,兩翼我會安排步甲齊頭打進,你見機不對,就停下來,不要深入......”

“媽的巴子,當年你帶人往前沖,比哪個孫子都猛,這兩年倒打寒心了?”孫壯嗤笑問道。

“人死鳥朝天,怕個求!”陳漬說道,“不過奢家的兵馬非同一般,跟紙糊似的官兵不一樣啊。打官兵,捅開個口子,就能整個的捅穿過去,但是打奢家,捅開個口子,指不定就是一個陷阱,所以不能獨勇而進......”

“你哪學來這些文縐縐的話,不會是你那個便宜丈人教你的吧?”孫壯嘲笑他道。

“不爭勇、不怯退,全軍聞令進退如一,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師,”張苟從後面走上來,說道,“登城虎這兩年倒真是學進不少兵法,難怪這次能當上旅帥......”

“嘿,還不是打慘了,”陳漬嘿嘿一笑,“吃了虧,總不能一點都不長記性!”

孫壯嘿嘿一笑,也不再譏笑陳漬。

當年他打仗喜歡仗着武勇過人,每有接戰,都身先士卒、帶數十健銳衝殺在前,彷彿一把尖刀將敵陣捅開、攪亂,後面的兵馬再跟上就能將敵陣打得崩潰。這種戰法在對於戰力孱弱、鬥志不堅的官兵時,很有效,但在淮東軍手裡每次都要吃苦頭,以致睢寧一戰,孫壯連人帶馬給淮東軍生擒。

張苟挨到近處,問孫壯:“桿爺傷勢真不要緊,要不這回我來隊殺上去?”

“傷在腿上,騎上馬就不礙事,”孫壯對張苟還是有些意見,說話語氣還是硬生生的,說道,“我這身甲都穿上了,你才跑來說事?你是指揮參軍,帶兵頂上去,不是壞了淮東的規矩,你還是留下來盯着陳漬吧——你別看他這時候說得頭頭是道,等會兒打起來,指不定腦子一熱、披上甲就帶頭往裡拱了。這孫子是什麼脾氣,我還不曉得,狗能改得了吃屎?”

陳漬訕臉笑着,也不反駁,轉頭吩咐跟隨孫壯進擊的兩名扈兵:“跟緊了桿爺,不要讓馬驚了!”又跟陳刀子說道,“桿爺要有什麼閃失,我拆了你的骨頭!”

陳漬積功在陣前給林縛升任旅帥,負責率部奔襲東陽,張苟還是以指揮參軍的將職隨行協助指揮作戰,孫壯升任哨將,負責率領崇城步營為數不多的騎兵。

在冷兵器鏖戰的時代,個人武勇依舊是戰爭里最濃重的色彩。

孫壯在戰前雖說還是普通兵卒,但襲浹口寨、鐵港登陸以及奔打嵊州,數戰殺敵奪級不下二十顆,如此武勇自然很快就在軍中就豎立起個人聲望來。特別是崇城步營後期補入的兵卒,絕大多數都是流民軍的歸附軍,對“孫杆子”這個名頭更不陌生,不要說從大頭兵火線提拔任哨將了,就算是提拔當營將、旅帥,下面的將卒也不會有多少意外。

為了避免驚擾東陽,上虞的援軍故意拖延着不上來,圍困嵊州的淮東軍到二十八日也是以崇城步營四千兵馬為主。

隨林縛秘密趕到嵊州的,除了兩百多護衛外,就多帶了一百多套馬鎧。這點兵力在奢家的斥候看來,只是送補給來的輜重隊,引不起足夠的警覺。

崇州除了周普率領的騎營外,各步營也有少量騎兵編製,有林縛帶一百多套馬鎧上來,崇城步營也能湊出兩隊重甲騎出來。

這邊的耽擱才是片晌,東陽守軍在落鶴山西北麓外圍的兩座哨崗已經給清除掉,孫壯就穿上重甲在刀盾扈兵的協助下跨上馬背,進入落鶴山西北麓的進擊陣地。

孫壯率部從中央進擊的重甲騎才一百二十餘騎,加上兩倍人數的刀盾扈兵,排了三列,整個陣列展開有四十多丈寬,兩翼還各有一營甲卒陣列,協同進擊。

天色清濛,月牙白得稀薄透明,已是破曉時分,馬嚼子解開,戰馬嘶昂,夾在風嘯聲里,格外的透徹。

在戰陣前方,太白溪東岸的營壘露出模糊的形狀。往西斜下的緩坡,青草離離,近百披甲輕騎已經馳騁出擊,分作兩隊,交叉着直接奔打奢飛虎太白溪東岸營壘的右翼。一是限制奢飛虎派兵出營壘在右翼列陣防備,第二就是要將營壘右翼可能存在的陷坑踩出來,避免重甲騎陷在裡面出不來。

太白溪東岸守軍以奢飛虎從浙南率來的援軍為主,有五千餘精銳,從永嘉馳行北上,二十七日到天台縣。由於崇城步營在嵊州外圍做好打援的準備,而從天台進嵊州的道路過於兇險,奢飛虎於二十八日率部從天台往西轉移到東陽,欲與會稽上來的援軍匯合之後,再從落鶴山與東白山間的穀道東進接援嵊州。

太白溪為蘭溪江的上游,奢飛虎率部進東陽,自然是在太白溪的東岸,而東陽城在太白溪的西岸,奢飛虎遂在東岸臨水坡地築壘,等候會稽援軍上來。

奢飛虎所率援軍以步卒為主,四天走了近五百里,疲憊異常,營壘還是在東陽守軍的協助下倉促築成,打算先在東陽休整兩天。

奢飛虎的策略沒有錯,他沒有從天台縣直接北進嵊州,相比較以往,已經是相當謹慎了。奢飛虎想不到的是,林縛在嵊州的兵力才四千餘人、還要防備嵊州城裡的兩千多守軍的情況,竟然會毅然撇開嵊州,將主力遣來偷襲東陽。

外圍哨探奔回示警,奢飛虎僅僅得到半個時辰的預警時間。

半個時辰的準備時間,只能讓沉睡中的五千疲憊甲卒倉促清醒過來穿上鎧甲列陣,最先出營攔截的兩隊人馬,準備不足,很快給奔襲來的兩隊輕騎沖亂。

奢飛虎能意識到營壘右翼的薄弱,而整個營壘沿太白溪東岸展開,顯然過於狹長,一旦從側翼給攻破,就會非常的被動。

聽到風聲里夾雜着戰馬嘶叫,奢飛虎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在右翼坡地,用弓弩、用高盾、用簡易拒馬建立攔截陣列,拉出一定的縱深,避免淮東軍直接破壘!

太白溪東岸營壘築在臨岸的緩坡上,而崇城步營奔襲主力的進擊陣地在落鶴山西北麓的緩坡上,在中間是道寬溝。到夏秋暴雨季,這道寬溝是行洪水道,這時候卻長滿野草,連灌木也沒有,成為進軍通暢的通道,成為東陽血戰的主陣地......

由於奢家在諸暨的援軍能一天時間裡趕到東陽,留給淮東軍奔襲東陽人馬的時間不多,陳漬與張苟決定一開始就將六成兵馬投入第一撥攻勢里。第一拔兵馬打出去後,陳漬與張苟也沒有歇着,由於當前的陣地已經給填滿,再多的兵力也展不開,就命令剩下的兩營甲卒沿落鶴山西北麓的坡地向兩翼展開,尋找新的進擊通道。

只要以孫壯為首的正面戰場能取得優勢,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命令最後兩營甲卒再攻上去,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將三千奔襲馬兵都盡數展開來,對奢家在太白溪東岸的營壘展開暴風驟雨似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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