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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人命賤如草啊!”林縛負手站在草陂之上,望着遠山之巔的夕陽,頗為感慨的說道。

在林縛身邊,僅高宗庭一人,侍衛散於周圍。

高宗庭剛剛陪林縛從醫療營看望受傷將卒出來。

在受傷將卒面前,林縛要鼓舞眾人士氣,要讓眾人曉得負傷甚至犧牲,都是榮耀的,值得的;在官員跟將領面前,林縛要表現出堅定跟鐵血的意志來,要不惜代價跟犧牲,去爭取勝利;但林縛還沒有修鍊到鐵石心腸的程度,會忍不住感慨一聲。

有時候這種感慨也是軟弱、遲疑的表現,林縛也是視高宗庭亦師亦友,才少了一層隔閡,更能坦誠相待。

持續攻打永嘉二十天,淮東軍累積傷亡近七千人,以新浙南軍及浙東行營軍承受傷重最重,這兩支軍隊死於戰場的將卒已經累積超過一千五百人。

自林縛崛起江寧以來,淮東軍還沒有在一次短期的局部戰役里,承受這麼重的傷亡。

高宗庭看着山野間的繁花如錦,已經是初夏時節了,說道:“不能讓戰事膠着拖到雨季,必須讓奢家在雨季之前做出撤離永嘉或增援永嘉的決定,必然要這麼打!越是殘酷、消耗越是劇烈,才能破掉奢家的‘拖’之計——戰前我倒是擔心如此強攻猛打,將卒會不會吃得消,看來是我多慮了。”

林縛轉回身來,看向圍山頭而建的營寨,說道:“形勢容不得我們從容收拾舊山河,所謂的戰略戰術,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就是敵所欲則勿予!奢家決意拖延,我們自然要打得兇狠惡猛!”

頓了頓,林縛又說道:“說到治軍,做到賞罰分明、紀律嚴明,就已經有名將的端倪,”林縛說道,“但我覺得,這還有些不足——可供深入做工作的地方還有很多。”

高宗庭笑了笑,說道:“說到治軍,天下當無人能及大人——大人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時,燕南四戰四捷,督帥就讚不絕口。比起大人的用計,大人短短旬月多些時間,就使江東左軍如虎狼之師,更叫督帥嘆服——今天曉得大人另有謀算,但猶叫人拍案稱奇!”

軍隊能承受多高的戰損率而不崩潰,是很值得探討的一個問題。

由於戰役是同多次大小不一的戰鬥組成,戰鬥期間存在緩衝,故而戰役所承受的戰損率要比一場戰鬥要高許多。

但不管怎麼說,當世很少能有一支精銳軍隊能短短二十天的時間裡,承受超過三成的傷亡,還能保證士氣不大受挫折的。

相比較淮東軍其他精銳,新浙南軍成立的時間最短、浙東行營軍經歷的戰事最少,而且體系相對較複雜。然而就這兩支軍隊在二十天的時間裡承受超過三成的傷亡之後,士氣及作戰意志,依然保持在相當水準之上。而且新浙南軍在烏山尖一役以及天水寨之役,就將近承受了近兩千人的傷亡。

士氣能維持不受挫,林縛使周同做了大量的工作,包括將戰亡將卒屍體迅速運往樂清等地集中安葬,重殘將卒迅速從戰場撤到甌海安置,留在隨軍醫療營就地救治的,是傷勢不特別嚴重、人數又極多的傷員。

當然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撫恤配田以及軍功獎田在林縛親自督促下,已經在三月下旬就轟轟烈烈的展開了。這對士氣的激勵跟鼓舞,有着立竿見影、持續深刻的作用。

殘酷的戰爭,地方勢力再能明哲保身,也很難避免會受到打擊。

人丁或逃或亡,或者戰後給問罪、鎮壓,都會有大量的無主土地產生。

浙閩軍大肆進入浙南,既使不過分訛詐地方勢力,也會將那些無主土地視為包括奢家在內、以八姓為首的宗族勢力理所當然所應享有的戰爭紅利而進行瓜分。

早年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又與津海軍聯手,收復河間府,林家在此期間夥同地方孫、周等族大肆侵佔無主土地,跟這個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也因為這個,孫、周等族才徹底的支持淮東,並最終選擇從津海追隨林縛遷往淮東。

最大區別在於,奢家的權力根本就架構成宗族勢力之上,只能將掠奪來的土地,作為對附從宗族勢力的獎賞,而從早期孫、周等族遷往淮東以及林續文、黃錦年等人最終從津海全部撤離之時,林縛在限制他們從地方兼并田地的同時,還是給他們手裡積累的大量資本找到更好、也能讓他們接受的出路,就是商貿及資本拓殖。

就樣,林縛就從根本上避免孫、周、林、黃等族摻和進來加劇地方上的土地兼并矛盾。淮東軍司內部對形成抑制土地兼并的統一思想,幾乎就不存在什麼阻力——這一點尤其重要。

即便是林氏,包括林續文在內,後期也是大規模的將數代人兼并來的田地出售掉,換成金銀資本作為本金投入淮東錢莊進行資本拓殖。

唯有如此,林縛才能夠獲得足夠多的官田,大規模的進行傷亡撫恤及軍功授田。

讓普通將卒效忠,在當世沒有比授田更直接、更徹底的手段了。

賞以金銀,或許會讓將卒感恩於心,有時縱兵大掠也是獎功、提振士氣的一種方式;但授田,則能使將卒及其他家小都感恩於心。

農耕社會,人依附於土地、聚群而居,任何性質跟程度的背叛,不僅意味着土地有可能會給重新剝奪,也會使自己及家人在鄉族面前給排擠、徹底抬不起來頭來——從這一程度上,也使得授田將卒比其他人更忠誠、更英勇。

淮東軍司的傳統要有保持下去,而且也要避免引起地方勢力的抵制,但同時林縛需要對浙南籍將卒進行廣泛的授田,以儘快豎立起他個人及淮東軍司在浙南的威信以及確定不能給他人替代的統治基礎——唯一的手段,就是使浙南戰事驟然激烈起來,使傷亡撫恤還是軍功授田的範圍迅速擴大。

樂清、甌海兩縣,雖說位於永嘉江下游的河谷平原,但境內多山,田地數量遠不能跟海陵府、平江府等地的府縣相比。

從樂清、甌海兩縣能接管、清查出多少公田,這時候還沒有最終統計出來,但不大可能超過十五萬畝。即使將回浦、溫嶺以及南面的橫陽、平明等縣加上,從永嘉、台州兩府能獲得的官田總量也許會有四五十萬畝——相比較淮東當初從崇州一縣就獲得近四十萬畝的官田,就可以知道浙南糧田的緊張。

永嘉府東部及台州府東部加起來約說才五個縣,卻因為境內廣泛分布近海河谷平原,是浙南土地及人口資源最豐富的地區。在經歷殘酷的戰事後,五縣人丁約還有十一萬餘戶,應該佔了浙南三府的一半還多。

五縣十一萬戶,約有七八成都是無地的窮苦佃農。

這次對新浙南軍將卒進行撫恤及軍功獎田,直接涉及到的浙南籍寒門子弟就有六千餘戶,授田總數約九萬餘畝水旱田。

六千餘戶寒門子弟,約有半數是原浙南抵抗軍的將卒,有相當一部分是新浙南軍組建之後從地方招募加入的鄉勇,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天水、梧埏、樟都三寨投降的鄉兵。他們有個特點,對奢家、對浙閩軍沒有太多的認同感,之前對淮東軍司的認同感雖有,但也談不上多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