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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縣城沒有給颶風掃個正着,但也房塌棚掀、一片狼籍。

楚錚心思沉重,入夜後在館舍里翻來覆去睡不着,還是高宗庭的書僮陳小彥過來找他,推門說道:“大人請你過來一敘!高先生與葉大人都在那裡。”

此來投奔淮東,林縛夜裡請他過去一敘舊情,換作別人,一定會十分振奮跟欣喜,楚錚心裡卻有說不出來的忐忑跟沉重,繃緊着臉跟陳小彥往林縛在昌國的行轅走去。

街巷裡蟲鳴不息,偶有犬吠、嬰啼之聲傳來,夜色深沉,楚錚抬頭看了看天:在給兩側高牆擠得狹得的夜空里,一輪明月照在當空,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大人跟高先生平日里到這時候也都不休息嗎?”楚錚問道。

“青州局勢如此惡劣,消息傳來,先生就沒有睡過好覺,”陳小彥說道,“大人也是如此,偏趕上風災掃襲昌國,要趕過來視察賑濟,更是辛苦......”

雖說僅在陽信與江東左軍並肩作戰過一段時間,但林縛勤於事的作風,楚錚也早有領教,沒想到林縛時到今日權高位重,為一方雄言,勤勉之風倒未更改過。

陳小彥又說道:“這些年知道楚校尉在陽信,可就盼望着你來淮東。不僅先生,陳校尉、耿校尉他們也屢再提出。前些天陳校尉來明州公幹,聽到楚校尉你要來明州,死活賴着要跟你見上一面再回永嘉去。不巧趕上颶風過境,也不曉得你們會在虞東耽擱多久,陳校尉才回永嘉去——臨行時還跟大人推薦你去永嘉擔任將職,先生可是說楚校尉旅途勞頓,先進軍情司擔任指揮參軍,將家人接來淮東安置,待熟悉淮東之後再出任其他將職不遲......”

一路上,陳小彥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楚錚卻是心思重重,倒是隨楚錚來淮東幾名扈從,聽了很興奮。

楚錚除了五名隨扈,可以說是隻身來投淮東,會不會給淮東重視,楚錚不說,跟他投淮東的隨扈心裡都擔心得很。聽說高宗庭推薦楚錚先進淮東軍情司擔任指揮參軍,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起點。

周普在院子里等着,看到陳小彥帶楚錚過來,直接領楚錚進去。

在偏廳里,林縛一手拿着炭筆,一手拿着油燈,正趴在桌上研究地圖,高宗庭與葉君安站在門口談事情。看到周普領楚錚進來,林縛抬頭將油燈擱在案頭,說道:“關於青州,還有些事情要請教你......”

“大人請問。”楚錚說道。

“孟大人白天所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林縛將炭筆夾在手指之前,請楚錚坐下說話,說道,“青州軍主力在陽信被圍,梁家更關心自家地盤是否鞏固,陳西言調董原去淮東,實質是對要浙北收權。淮東軍主力也在浙東陷入跟奢家膠着的戰事之中,對青州戰局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當前的勢態,我們不得不考慮最壞的後果......”

“大人是擔心陽信會失守?”楚錚心頭一悸,問道。

“比這個要嚴重得多,”高宗庭與葉君安坐下來,高宗庭接過林縛的話茬,跟楚錚說道,“燕胡選擇這個時機對陽信大舉用兵,針對性很強,就是防備着淮東從海路干擾他們圍打陽信——燕胡這次是勢在必得,在陽信所投入的兵力超乎想象。實際上除非淮東能得朝廷授權指揮河淮諸鎮兵馬,不然僅靠淮東一家抽兩三萬精兵北上,根本沒有能力去解陽信之圍。”

高宗庭指着桌上的地圖跟楚錚說道:“袁立山已降燕胡,封歸義侯,原薊鎮降軍,幾乎都編到他的旗下,僅袁立山所部新附軍,就高達六萬眾。我們之前考慮過燕胡會用袁立山為主將,對陽信用兵,沒想到燕胡同時又將陳芝虎從沁陽東調,參與戰事——我們估計燕胡最終在東線集結南下的兵力極可能會超過十五萬。”

“燕胡此戰會投入這麼多兵力!”楚錚倒吸一口涼氣,直覺得背脊一陣陣發麻。

燕胡正式組建新附軍要追溯到崇觀九年那次寇邊,最早由燕南、山東等地的降附軍倉促編成。當時所編的新附軍如烏合之眾,在陽信城下就遭到江東左軍沉重的打擊,實際的戰力很爛。

燕胡並不因為陽信之敗,而輕視新附軍。恰在陽信一戰之後,新附軍規模大增,接連參加圍攻大同、津海等戰事,戰鬥力得到迅速的提高。

雖說北地形勢最終如山崩地裂似的崩潰,但這個跟朝廷瞎指揮有直接的關係,就當時的情形,朝野上下能戰的兵馬主要還是集中的邊軍里。大同、宣府等軍,都是堅守到糧盡才被迫投降。

燕胡的新附軍最終從投降的三鎮邊軍吸收大量的將領跟兵員,戰力更是脫胎換骨,不能同日而語。

河淮四鎮總兵力也就十五六萬人,還分散在長達近兩千里的河淮防線上,很難想象燕胡十五萬兵馬從東線一起湧入是怎麼的情形。

“年初時燕胡大肆入寇青州、登州,只是前哨戰而已,”林縛說道,“其意義在於破壞援軍從膠萊河進入青州的河道、陸路以及摧毀青州所能提供的補給能力。燕胡在東線聚結的兵馬總數,足以讓燕胡在圍困陽信的同時,分兵先奪臨淄、青州。屆時,梁家戰則不利,不戰則整個側翼都暴露在燕胡的兵鋒之下——最壞的後果就是整個河淮防線很可能經此一戰就徹底崩潰掉!”

楚錚也知軍略,初時只是身在其中,看不到大兇險,這時候聽林縛、高宗庭分析局勢,嚇出一身冷汗。

“要是梁家一開始能果斷與青州聯兵拒敵,還能趁其立足不穩,將其擊退。然而梁家此時只顧着加強自家的地盤,河淮四鎮彼此間又互相猜忌——如此惡形,若能倖免,或許僅有十分之一的機會,淮東對此局面也是束手無策,”林縛指着地圖說道,“但我與高先生研究形勢,認為虜兵在圍實陽信之後,分兵先奪臨淄,梁家在濟南、平原兩府的兵力,一定會給吸到東面來。在攻陷陽信或擊潰梁家兵馬之前,燕胡分兵先奪臨淄的兵馬,並沒有從容清除周邊城寨的寬裕時間,青州軍未給圍困的殘餘兵力仍有最後一線逃脫進沂山、昆俞山的機會——河淮此時危局換了誰都不能力挽狂瀾,但我們最終還是要齊心協力將胡虜逐出中原。此時能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河淮地區的抵抗實力。你離開青州時,跟程唯遠見過一面,我想問你,淮東此時派人跟程唯遠、張晉賢聯繫,能不能說服他們在形勢崩壞之前,果斷棄城撤入沂山,保存一些實力......”

楚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林縛這個問題實在叫他難以回答。

程唯遠、張晉賢受顧氏父子排斥,得幸都不在陽信城裡,但是在青州形勢沒有崩潰之前,就叫他二人先一步棄守城池退入沂山,說得好聽是為將來反攻保存實力,說得不好聽是不戰先逃,追責起來是抄家問斬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