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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血奮戰到天邊露出魚肚白,直到在朱龍河口守候多日的楊一航也派一支精銳步卒登岸過來接援,才將緊緊相逼的追兵打得退縮,顧嗣元才緩一口氣,退到一座緩坡上。

此時隨他往東突進吸引敵軍注意力的三千死士,也只剩下半數,其他人要麼在夜裡給打散了,要麼就已經死於敵軍刀下。

即使剩下的千餘死士,也是浴血殺出重圍,幾乎是個個帶傷,靠着最後一股子勁氣未泄,撐着沒有當場累趴下來,津衛島援軍人數雖少,但精力完足,弓弩俱全,數次將撲上來的追兵打縮,站穩腳跟......

隨着天光漸亮,顧嗣元能越發清晰的看到河口周圍的形勢,給吸引過來的敵軍遠不如想象中多。

由於河口多灘涂湖盪沼澤,這種地形不利大軍展開作戰,更不利騎兵進來奔馳衝殺。數千敵騎追到這裡,便有收縮之意,無意以大傷亡對東逃來的千餘殘軍趕盡殺絕。

“不曉得爹爹那邊怎樣了?”顧嗣元眺目遠望,在清濛濛的晨光里,也只能看到數里外如剪紙似的山河影子,不清楚主力到底有沒有成功的突圍出去。

“少公子,楊校尉、馬校尉,顧大人他人呢?”

顧嗣元轉頭看去,見當年的崇州肉票童子陳恩澤與一員穿鱗甲的絡腮鬍子將領從矮丘的背面走來,心想這個絡腮鬍子應是淮東在津衛島的主將楊一航。

“哦,原來是你,”再見淮東故人,顧嗣元面對陳恩澤難免尷尬,說道,“我率死士從東城突圍,吸引敵軍主力,擾亂敵軍視線,以掩護我父率主力往南突圍,此時我也不知道往南突圍的兵力到底是怎樣情形......”

陳恩澤與楊一航面面相覷,下意識的說道:“數馬敵騎窺視之下,青州軍主力數萬人,如何往南突出重圍?”

“是很難,但只要趁夜能突到小清河南岸,多少能逃出些人馬來。”顧嗣元說道。

小清河下游僅有的兩座浮橋都在新附軍的嚴密控制之下,若不能奪下浮橋,亂兵泅渡,陳恩澤很懷疑能逃出多少人來,但見顧嗣元頗有信心,他也不便質疑,介紹楊一航給顧嗣元、楊朴、馬朝認識......

“一航見過少公子、楊校尉,馬......”楊一航過來給顧嗣元等人見禮,給馬朝拱手之時,只看到馬朝臉色不對,見他身子搖搖將墜,忙伸手扶去。

馬朝給楊一航、顧嗣元攙扶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剛才龍精虎猛的一員虎將,這時候卻彷彿即將燃盡的殘燭,眼神也開始渙散,只是咬牙強撐着跟顧嗣元說道:“少公子見到大人,跟大人說聲,老馬再也不能伺候大人跟少公子了......”便撒手逝去。

將馬朝漸冰冷的遺體放下,眾人才看到馬朝胸口插着一支斷箭。箭桿早就給拗斷,只露出短短的一截扎在身體里沒有拔出來,馬朝戰袍本就給鮮血染透,這扎在他胸口的斷箭,別人竟然到這時才看到。也不曉得馬朝帶着這支斷箭堅持戰了多久,一直堅持到這一刻才溘然逝去。

顧嗣元發矇的站在那裡欲哭無淚。

楊朴看着馬朝冰冷的屍體,老淚縱橫,一屁股坐在那裡,慢騰騰的將身上的甲衣解下來,與顧嗣元說道:“要是可以,還請少公子將老馬的屍體帶去淮東安葬,他戎馬一身,跟隨大人之後才過了些年的安頓日子,也巴望能繼續過這樣的日子,如今看來也就淮東能稍停些,”從懷裡掏出幾封信里來,“這裡有大人給姑爺跟小姐以及夫人的信,要是夫人能逃去淮東的話就好,老奴這時便一併託付給少公子了......”

楊朴將甲衣脫去,裡間只穿着褐色短衫,要佩刀重新系在腰間,跟顧嗣元說道:“少公子若遇到楊釋,跟他說,沒有什麼要傷心的,多殺幾個胡虜就是,”說到這裡,楊朴走到邊上的一匹戰馬前,跨上馬背,說道,“老奴追隨大人去了......”

顧嗣元及楊一航、陳恩澤皆不知楊朴何意,待楊朴抽鞭縱馬馳去,攔截已然來不及,隻眼睜睜的看着楊朴孤身匹馬從步陣空隙過馳出,往盯着外圍不去的燕胡追兵衝去。

顧嗣元痛苦的嚎叫一聲,眼睜睜的看着楊朴接近敵陣剛拔出戰刀便身中十數箭,跌倒下馬來,沒能再爬起來。

敵追兵也很疑惑楊朴的求死之興,散開去沒有阻止這邊派人去將楊朴的屍體取回——顧嗣元失魂落魄的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彷彿傻了一樣。

楊朴毅然求死,楊一航與陳恩澤也都措手不及,看着楊朴與馬朝的屍體並排躲在坡頂,隱約猜出緣故,都沉默不語,怕再節外生枝,半拖半拽的將顧嗣元拉到船上去,同時將一千六百餘死士撤到海上,與敵軍脫離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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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城下狼籍的戰場,顧悟塵痛苦的閉上眼睛,他不曉得嗣元、楊朴他們有沒有突出重圍,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看到趙勤民走上來,其子趙晉帶着十數護兵也跟着登上城頭。

顧悟塵說道:“沒想到還是失敗了啊,你來陪我喝一杯?”

趙勤民臉色陰晴不定,也不吭聲,隨顧悟塵往城門樓里走去。

昨日黃昏顧嗣元率三千死士出城,的確有將圍在城外的敵軍吸引到東面的趨勢,但顧悟塵提前下令打開其他三門,派兵出擊突圍,反而將東城外的敵軍吸引過來。戰到半夜,除了小股兵馬給衝散到不知去向外,主力最終還是被迫退回城裡。

顧悟塵決定突圍之時,趙勤民就起了疑心,待顧悟塵昨日提前下令打開其他三門出擊,便認定顧悟塵最終只是給其子留條生路。

這時候看顧悟塵臉色如常,趙勤民心裡冷笑一聲,也不點破。

“你隨我也有五年了,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卻落得個困守孤城而不得脫的下場,算是我虧欠你......”顧悟塵走進城樓偏廳,在長案後坐下,案頭檀木圓盤裡擺着一隻精緻的錫壺與一對琥珀杯,趙勤民曉得這錫壺與琥珀杯是顧悟塵的心愛之物。

顧悟塵招呼趙勤民對案坐下,將琥珀杯取過來擺到自己與趙勤民,執壺將兩隻杯子倒滿酒液,異香溢滿屋室,說道:“到今日,也只能敬你一杯酒聊表歉意了......”先將酒杯端起來。

“大人言重了,若無大人,勤民不過微賤之軀......”趙勤民忙將酒杯端起來,看着顧悟塵先將酒飲下......

“怎麼,覺得我的歉意不足?”顧悟塵看着趙勤民酒杯端在唇邊卻不喝,笑問道。

“我已經後悔沒有讓趙晉追隨少公子,大人何必再苦苦相逼?”趙勤民看了看手裡的酒杯,將酒杯放在案前,沒有飲下,只是冷靜的看着顧悟塵。

顧嗣元、楊朴、馬朝都走,真正忠於顧家的老卒要麼走、要麼戰死,不要看留在陽信城裡的青州軍人馬還有很近兩萬人,但沒有忠於顧家的老卒散於其中約束軍紀,在此絕境之下,這些人里還有幾個願意跟顧家一條道走到黑的?

趙勤民心想自己不飲下這杯酒,顧悟塵又能奈他何!

“唉!你的心思終是太重,事情落到這一步,我又豈會怨天尤人?剛才一杯酒,是我真心實意敬你,”顧悟塵又自顧自的將飲盡的杯子重新倒滿酒,說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同飲毒酒?這才是我備好的毒藥,可不捨得分給你,”顧悟塵從懷裡掏出一隻紙包來,手抖着將紙包展開,露出裡面白色的粉末,小心的倒在酒杯里,拿手指伸進去攪了攪,又一飲而盡,笑道,“我若死得難看,還要麻煩你幫我一下......”毒性甚烈,只幾息時間,顧悟塵心痛如絞,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的慢慢倒下,嘴角溢出黑血,便如此撒手離開人間......

顧悟塵嘴角雖溢出黑血,但臉容如生,生前威嚴仍在,趙勤民愣站了許久,也不敢去試他的鼻息到底斷了沒有。還是趙晉在門外等候了許久,聽不到裡面有什麼動靜,按捺不住性子走進來,跑過來試過顧悟塵的鼻息,輕聲說道:“大人已經過世了......”嘴裡仍不敢對顧悟塵有絲毫的不敬。

“哦!”趙勤民這才回過神來,吩咐其子趙晉,說道:“你領人守着門口,斷不可讓外人進來,對外宣稱大人要靜心思考脫圍之計,外人一律不許進來打憂大人......”

顧嗣元、楊朴、馬朝等人已經離開陽信,趙勤民坐着細想,留在陽信的官員、將領,已沒有誰能對他造成威脅。顧嗣元一死,他以青州制置使司長史之職,就位居青州諸官之首,投附燕胡,少說也能換一頂五品知府的帽子。

想到這時候只要派一名心腹去敵營聯絡投附之事,富貴就唾手可得,趙勤民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越想越得意,趙勤民看着長案上的兩隻琥珀杯,也起了興緻喝一杯酒慶祝一下。

趙勤民不去碰那隻倒了毒藥還有殘液的杯子,將另一隻倒滿酒的杯子端起來,一口飲盡,只覺得拿這琥珀杯喝酒果真是滋味不同往常,猶覺得不過癮,又連倒兩杯酒喝下,待他感覺到心口絞痛之時,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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