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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河堤約束的泗水,五月之後河水漲起來,向兩岸灘地蔓延開去,浩浩蕩蕩不下十數里,水勢極為遼闊,淺水處的蘆葦浮出水面,青蔓蔓一片。

入夏之後,河淮之間諸水皆漲漫溢,進一步限制燕胡騎兵在河淮之間的運動。相比較而言,淮東戰船則能往河南、山東西部更縱深處滲透,使得夏秋之後雙方在防線上的爭奪,天平向淮東傾斜。

北燕在徐州北面的濟寧、東平兵馬,都收縮到防線之後。

徐州入夏之後,所面臨的直接戰爭壓力減輕,有利於農事。視野更遠處,則是開始抽穗的麥苗,再過大半個月就能收割。這是徐州戰事之後,淮河北岸的第二個收穫季,田野之間的民眾似乎已經忘卻戰事帶來的苦痛,只等着收割時節的降臨。

劉妙貞與吳齊、李衛、楚錚、孫壯、馬蘭頭、李良、柳西林等徐沂將官出城到泗水碼頭來迎。距去年南下率兵征閩東,時間已經過去近一年,劉妙貞身穿紅甲,倒沒有戴她的青銅面具,艷如桃花的臉蛋在衣甲的襯托下,英姿颯爽。

劉妙貞率諸將官要行主臣之禮,林縛將她的手抓在手心就沒有放開,問道:“過去大半年,徐州的壓力不少吧......”

劉妙貞抽不回手來,臉色泛紅,倒是李衛知情識趣,替劉妙貞回答林縛的問話:“諸事都在主公的算計之下,卑職依策行事,沒有壓力。”

“李公也學會說好話唬弄人!”林縛笑道,“江寧失陷,我心頭還捏一鼻子汗呢,你們能睡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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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初來徐州,諸人也知情識趣,不以軍政相煩,叫他與劉妙貞好生相聚了數日,宋浮、陳華章等人也自由李衛、馬蘭頭、孫壯等人接侍、陪同。

宋浮也有近二十年沒有出過閩地,以後要輔佐林縛謀算中樞,就覺得對天下形勢的掌握,已有所不足。“紙上得來終覺淺”,能實地走一走、看一看的機會也是十分的難得,此番出來,倒是馬不停蹄的到處走動;陳華章也是如此。

宋浮與陳華章都是年過五旬之人,勞心多,頭髮花白得早,李衛年歲要比他們大,倒是一頭烏髮。

林縛忙着跟劉妙貞團聚,宋浮、陳華章便借這個機會多實地接觸徐州的方方面面。

能逐走陳韓三、奪下徐州城,對淮東也可以說是十二分的幸運。

正因為奪下徐州城,使得徐泗防線完備起來,北燕見短時間內難以突破兩淮防線,才果斷在河南、山東轉為守勢,抽調兵馬從秦西迂迴進攻關陝,淮東才因此在去年秋後具備發動閩東攻勢的條件成熟,才有接下來一系列的變化,以致今日期能控制江寧的大局。

要是徐州城給北燕得去,在淮河北岸將會形成殘酷的拉鋸戰,淮東即使能擋住北燕二三十萬兵力的衝擊,守住淮河,日子也絕不可能好過,相反奢家就會鬆一口氣,得了休養的機會——宋浮最終做出率宋族投附淮東的決定,也是看到徐州城落入淮東之手。

徐州位於河淮之間,東北方向為綿延數百里不間斷的魯南山地,北面為河湖縱橫,西面則是魯南山地往淮陽方向延伸的余脈丘嶺,周遭諸山環抱,汴水、泗水從徐城東西繞過與淮水相接,也當得上淮泗第一要衝之稱。

天下大勢的轉換,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宋浮與陳韓三沒有過接觸,但想到他以一馬寇而崛起為一地之制置使,當有幾分雄才,不曉得他今日給逐去淮山重為山賊,有何感慨?

林縛在徐州城內也就只能風流快活幾日,劉妙貞床事生澀,倒是憑添了諸多情趣,叫他樂不思蜀。一直到五月中旬,才下決心與劉妙貞一起去巡視徐沂一線的防事。

在動身之前,負責北地情報事務以及沂山軍務的吳齊,彙報燕胡王室及王公大臣連續兩年夏季都離開燕京返回遼陽辟暑的情報,說道:“根據燕京潛伏線人所傳來的情報,燕虜王公大臣今年入夏後還將會北遷遼陽避暑,時間應在六月初,此時抽調少量精銳,用戰船突進渤海,在遼西擇地登岸突襲之燕虜北遷避暑車馬,或能建奇功......”

吳齊提出此議,叫徐州諸人也是大感興趣。

要能在遼西重創燕虜北上避暑的王公大臣的車馬隊伍,將能把北燕初步健全的軍政體系完全的攪亂;倘若僥倖獵殺虜王,都有可能不戰而將燕虜逼出關外去。

林縛微蹙眉頭,說道:“此計倒是不錯,不過此時施行,未必能湊奇效啊,宋公以為如何?”

“暫不宜行,”宋浮說道,“燕虜王公大臣北上遼陽避暑,護衛兵馬必不會少。若燕虜王公大臣北上有兩萬騎兵相隨,淮東這時候還抽不出足夠擊潰兩萬精騎的兵力來——從榆關到遼陽,燕虜修堡也多,遇險事可以避入,淮東兵馬登岸,難以猝然陷之,反而會打草驚蛇,使燕虜斷了夏暑北行之事。這一計策此時不行,應當嚴格守秘,要施行也要等條件成熟之後,要一下子往遼西投四到五萬的精銳步卒,才有成功的把握!”

“拖過明年,燕虜在登州的水軍也漸成規模,要突入渤海將變得困難。”吳齊說道。

登州到遼東南角的金州之間,海口子僅一百餘里闊,之間廟山等島密集,北燕容易在登州北海口子上形成封鎖鏈,將渤海保護在內側。

宋浮笑了笑,說道:“不要說登州的渤海口了,換了奢家水軍過來,能不能封鎖住揚子江徹底堵住淮東水營的突進?”

揚子江入海口也闊達百餘里,但揚子江入海口的水深,畢竟不能跟渤海口相比,故而比渤海口更容易封鎖——能肯定的,燕虜即使再全力發展水軍,也不可能在短短兩三年間追上奢家水軍的水平。

奢家水軍都給淮東水營打得丟盔棄甲,淮東有自信,自當不用擔心燕虜有能力將渤海口封住。

宋浮繼續說道:“眼下非但不要去阻止燕虜封鎖渤海口,還要叫燕虜深信他們有能力封鎖住渤海口,以促使他們在渤海灣沿岸的兵馬調走......要想當年聲東擊西奔襲浙東之策再奏奇效,必然要將燕虜的視野遮閉住。”

燕胡沒有水軍,在燕南諸戰中,也初步領教到當時的江東左軍借海路快速運動並進行後勤補給的厲害之處,故而在燕東、薊東、遼西、遼東等渤海灣沿海要衝之地都駐以重兵防備淮東兵馬從海路奔襲,又同時在魯東地區建設水軍。

沒有辦法將這些兵馬調走,從海路奇襲的效果就會變得有限,從而會演變成近海區域的拉鋸戰跟消耗戰——雖說在燕薊沿岸進行拉鋸跟消耗,形勢對淮東極為有利,但也要考慮燕胡人在北地的腹地縱深廣闊,會消弱擾騷燕薊沿海的實際效果。

林縛點點頭,說道:“要打,一定要打出個狠的,要是此時就促使燕虜下決心將軍政重心往晉南或晉南轉移,對以後的形勢談不上特別有利......”

東胡人消化北地也將有三年多的時間,對晉中、燕薊的梳理跟掌握較好。

當遼西走廊受到海路的威脅日益嚴重之時,東胡人也可以建立從大同方向迂迴的太行山西麓通道,將燕東、燕西諸胡的傳統區域,通過晉中,跟中原銜接起來。雖然效率必然遠遠比不上直接走遼西走廊,但也能叫東胡人支撐住局面不至於立即崩潰。

倘若東胡人能先一步攻陷關陝地區,打通襄樊進犯荊湖的通道,天下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此時,東胡人的根基還在遼東及遼陽地區,燕薊平原的耕地及丁口資源也要遠比太行山西麓的晉中富足得多。雖說近海地區易受來自淮東的海路侵襲,但是遼西走廊銜接遼東與燕薊地區的便利,是東胡人極難下決心忍痛割棄的。

淮東此時還處於經營根基之時,就不能幫助東胡人下決心割棄近海地區。

宋浮又說道:“我以為,淮東當前在東線,一是要加強沂山之間與燕虜在魯東兵馬的拉鋸,一是要加強對高麗海陽郡甄氏的援助——叫燕虜加深淮東欲從山東及高麗半島打通陸路通道、循序見進而威脅其腹地的印象,迫使其將更多的兵力部署到魯東及遼西南地區。”

此時,燕虜在河南、山東的正面防線主要由三段構成,河南以陳芝虎為主,所對應的也是淮西、南陽、河中三地;在徐州的北面,北燕以薊鎮叛將袁立山為首,構築以泰安城為中區的魯西防線,駐有馬步兵四萬餘人;在魯東,則以老將那赫雄祁為首,在青州、萊州以及登州等地駐有馬步軍及水軍四萬餘眾——在這三段防線的後方,葉濟多鏑在濟南還有近四萬精銳以備不患,形成戰略縱深。

以往淮東跟北燕在東線的對峙,主要集中在徐州一側,徐州守軍多達四萬眾;這也是由於魯西地勢相對平坦,燕虜大股兵馬能夠快速通過,淮東不得以要在這一側集中重兵防守。

在徐州東面沂州往北,沂山、蒙山、昆嵛山山勢縱橫,形成阻隔南北的地理障礙帶,不利大軍通行,沂州所直接面臨的軍事壓力較小,實際爭奪的是對沂蒙等山地的控制權。故而在這一線的兵力部署,以沂山抵抗軍為主,才一萬兵力而已,遠不能跟徐州相比。

以往淮東在徐泗防線是受取守勢,才有東輕西重的兵力部署;眼下,燕虜已經徹底放棄從東線直接攻入江淮腹地的打算,轉守為攻,那淮東在這邊就要變得積極。

在地形開闊的魯西平地上,徐州四五萬兵力還不足以形成對濟寧、東平、泰安等城的反攻優勢。相比較之下,加強沂州一線的兵力部署,加強對沂山的爭奪,更容易威脅到燕虜在山東東部地區的軟脅,從而將燕虜在薊東、燕東的兵力吸引到前面......

林縛此來徐州巡視,最主要的目的,也是要調整徐泗地區的兵力部署與防禦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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