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潰壩泄湖,桃塢隘下口也是一片狼籍,但在桃塢隘南面的營地上,戈戟如林,戰甲如鱗,將卒都在校場上席地而坐。看着山下騎隊馳來,陳漬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緊了緊兜鍪的系帶,回頭吼道:“龜兒子們,拿出你們嗷嗷直叫的精神頭來!”

諸將卒得令依次立起,在開闊的校場上,彷彿給微風吹過的蕩漾湖水。

林縛在扈騎的簇擁下,與傅青河、周普、高宗庭等人馳入桃塢隘大營,看着早就在校場上待命的諸將卒,在入場之前就下馬來,疾步登上嶺土夯成的點將高台,將襟甲解開一角,執着馬鞭在手,注目看着從禮塘營寨秘密調來的崇城軍第一鎮四旅精銳,揚聲說道:“關鍵頭上,把你們從禮塘調出來,一直窩在這邊,禮塘、鉗口、夾河的戰事,都沒有你們的份,我聽說你們都很有意見。你們的將軍,他整天往大帳跑,抱怨說他是‘登城虎’,不是‘窩營虎’。陳漬他以前跟我都不講道理,這回為了討仗,倒是學會跟我講了一大堆道理,說我等將卒,守家衛邦,靖土平亂,乃天職也,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屍亦是無上榮耀,窩在營里是羞恥。你們說,陳漬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原拋頭顱、願灑熱血!”諸將卒大聲吼道,聲振雲宵,聲浪在營寨里起伏,匯聚成呼嘯山林的怒吼風聲,向遠處傳盪。

林縛一手按着腰間佩刀,一手抓着馬鞭,稍壓聲音,繼續說道:“說過這些大道理,陳漬這小子還威脅我說再不給他仗打,他就辭了將職,去給天狗張苟當個沖陣的馬前卒!我現在過來,要告訴他,陷浙閩贛民眾於水火之地的叛軍正從橫山逃走,沿信江兩岸西逃,我不要他去做什麼‘登城虎’,我要他率着你們去做‘截路虎’,去做‘攔路虎’、去做‘關門虎’!諸將卒,你們願不願意隨他去拋頭顱、去灑熱血!”

“願拋頭顱、願灑熱血!”台下將卒的熱血欲燃欲沸,聲嘶力竭的要將心裡的鬥志吼出來,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終有大戰可打,陳漬也是血脈賁張,豹子一般的眼睛透過奇異的光彩,彷彿飢渴的野獸給困在籠中,正等着別人幫他打開牢籠的大門。

“陳漬,你給我上台來!”林縛揮鞭指向陳漬,揚聲說道。

陳漬整理襟甲、系帶、佩刃,登台受命。

“茲令長崇城第一鎮師權制軍陳漬率部乘舟師西進,從貴溪、橫峰之間尋機登岸,以潰西逃叛軍,截斷貴溪以東信江兩岸的叛軍逃路!”

“末將必不叫一個叛軍漏網過去,若違此令,甘受主公任何處罰,絕無怨言。”陳漬單膝跪前接受軍令,揚聲說道。

林縛哈哈一笑,將陳漬攙起來。

陳漬殺性雖說重了些,卻是衝鋒陷陣的良將。

往時陳漬與孫壯、張苟為流帥,受劉安兒驅使,也是好刀落在砍柴人的手裡,有才難得施展。他加入淮東軍後,才越磨越鋒利,能勇戰而名聞天下,為淮東有數的勇將。

在固城湖一戰,陳漬因冒進而使所部受到不少的傷亡,而敘功僅授權制軍,位在孫壯、唐復觀、劉振之、張季恆、張苟之下,但他本人渾不在意,只求有仗可打。

在配合舟師水軍登陸作戰上,陳漬要尤強過其他諸將,林縛這才在關鍵頭上,將其部從禮塘戰場撤出來,調到桃花隘待命。

陳漬受命之後,即安排調兵遣將之事。

動員過後,萬餘將卒即做開拔前的最後準備,林縛站在點將台上,舉目眺望着桃塢隘南面的開闊之地,與周遭諸人說道:“能否一次將奢家打殘,就看這一戰了!”

傅青河、高宗庭等人也是經歷戰陣之輩,但在這時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周普說道:“江寧一戰,沒有能將奢家包圓,多少人腸子都大感可惜,這回怎麼的也要連本帶利的賺回來!可恨啊,騎營又用不上。”說到興奮處,唾沫橫飛,只恨不能親自領兵上陣。

林縛聽得周普有意躍躍欲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身居高位,事事小翼,他在江寧城裡,吃一席酒,都要有人在他之前試毒,想再率兵衝殺戰場,已經是奢想了。

林縛不會任性,但是身為男兒,幻想一下馳馬縱橫沙場總是可以的。

“浙閩贛潭山川相接,周將軍將馬鎧都隨軍攜帶,也不怕增加後勤的壓力。”高宗庭笑道。

馬鎧是重裝騎兵的裝備,不能列陣而戰,重騎就無法發揮作用——作為傳統的將領,幾個人沒有驅重騎以潰敵陣的幻想?

周普這次率騎營隨戰,主要充當林縛的宿衛兵馬,以輕騎為主,但兩營重騎的裝備也還是隨軍攜帶,就指望着能派上用場。而上饒戰事打了這麼久,騎營一直都是作為護衛步陣的側翼存在,大家就時不時的拿這事打趣周普。

周普啐了一口,說道:“這趟用不上,等來年去打胡虜,總叫你們無話可說!”

大家哈哈而笑,這時候陳漬指揮所部出營往塢口開拔,準備登船之事,林縛揮鞭指去,說道:“奢飛熊大概會為杉溪的道路給大水沖毀而鬆一口氣吧!”他說話着,嘴角里還帶着一絲憐憫的笑意。

高宗庭輕輕一笑,說道:“奢飛熊也是有勇有謀,但奈何主公用謀,已出世人所認識的範疇,換作任何一人過來,也難防範!”

林縛一笑,說道:“還不是一個‘錢’字?”

將數以十萬石計的戰船材料,從迢迢千里之外運入官溪嶺,再秘密設船場在短時間裡組裝出大量的戰船。這等若於繞過奢家所守的隘口跟眼線,將淮東精銳水軍調入江西作戰,所耗用的資源足以再開一場戰事。

****************

桃塢隘是座隘坡,橫在杉溪中游,隘南有塢港,因桃林而得名,林縛腳下的這處嶺崗又因桃塢而得名。

在桃塢隘築壩攔河,包括桃塢在內,桃塢隘南面大片的土地都給淹沒成湖。

懸湖因兩次泄水而徹底放空,杉溪河恢復原貌,桃塢隘南面的緩坡、河灘、低陷地也都重新暴露出來,但因長時間浸水而變得泥濘,難叫行人通過。

從桃花隘坡下去,有一條通接塢港的大道,也給大水浸毀,堆積着大量的淤泥。不過在水退之後,這邊調動大量的輜兵清除路上的淤泥,又迅速鋪上石炭渣,在一天時間裡,重新修好了連接舊塢的大路。

在碼頭上還掛着水草的桃塢口,已經駐泊了八艘新造的戰船。

粟品孝率水軍將卒先登上戰船,散在外圍,但暫時還未越過殘壩一步;還有更多的水軍將卒、船工水手陸續進入塢港待命,只是更多的戰船還停在船場的船塢里,正陸續拖下水來。

築壩截河以造懸湖,船場當時建在湖邊。湖水退去之後,在船場與河岸之間,則是一片寬約五餘里的爛泥地,不過事前所挖的船槽還大體有個原樣。

雖說船槽里給淤泥、水草填滿,但空船從之間拖拽而過,不會增加太大的阻力,真正辛苦的是赤足跋涉在爛泥地里拖船下水的輜兵、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