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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清晨。

羅文虎這邊埋灶燒飯,作拔營前的最後準備,周勝趕回來匯合,還帶來劉振之派來的聯絡官。

在看到穿越淮山、潛入荊襄腹地的柴山兵馬全貌之後,禮山守軍的將領幾乎都選擇跟羅文虎投附淮東,僅有少數幾人給清理出去。

普通守兵接連吃上兩頓麥餅跟鹹肉脯野菜湯,聽說這樣的美食在淮東軍里尋常有,而且積功、受傷、戰場家小都有撫恤,能得田地,腰杆子頓時比守禮山城時挺得筆直。即使要立時隨軍西進參戰,也沒有幾人退縮。

禮山守軍暫時編為一旅,以羅文虎為旅將,曹子昂派親衛曹鵬給羅文虎作指揮參軍,帶了幾名軍令官過來督管軍紀,補發了一些弓弩、兵甲,就上路西進參戰。

曹子昂原本將羅文虎調給唐復觀轄制,此時又臨時調整,調給劉振之。

劉振之轄制六個旅,但有兩個旅的精銳,給曹子昂、周同抽下來作預備隊,此時在章家灣以南十里外長溝的四個旅,加上羅文虎所部,就是五個旅的兵馬,將趕赴平林埠一線攔截敵軍。

要想快速的從隨州縣南境繞過,五旅兵馬就要齊頭並進走野地。相對來說,留給羅文虎所走的道路還是最好的。

周勝趕過來,除了劉振之派來的聯絡官外,還有三十匹騾馬大車。

四輪騾馬大車,車軸及輪轂,都是精鐵鑄成,每車只裝載不到三分之一的補給,即使沒有現成的道路,也能隨步營走野地行軍。每輛車後,還額外拖着一架床弩。

對出身隨州軍的羅文虎等人來說,見過床弩,也都知道床弩是好東西,精貴得很。隨州軍里,非羅獻成的嫡系兵馬,不得配套這種重弩。

羅文虎率去守禮山的這些個雜兵,三千兵馬湊不起一百副鎧甲,不要說戰馬了,便是騾馬也湊不起一百匹來。雖然羅文虎在禮山也勤於訓練,但兵甲戰械跟不上,戰力就很提高。

在禮山受編後,曹子昂、周同當即補給羅文虎三百套鎧甲、三百張步弓、三百匹騾馬。

鎧甲以及步弓對增加營伍戰力的作用自不用說,步營在野地的通行能力,跟配套騾馬數量更有直接的關係。

沒有足夠的騾馬,補給要分攤到每個兵卒手裡。多承擔七八斤的重量,走一兩里不會有什麼感覺,持續走上兩天,就會覺得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行軍時,傷員以及以些沉重的大甲,都可以給騾馬駝負,才不會影響行軍速度。

羅文虎沒想到這次趕去平林埠阻敵,又給補入三十架床弩。

羅文虎以往所見的床弩,通體都是木製,曹子昂這趟額外拔給他的三十架床架,基架都是鑄鐵,小輪與騾馬大車一樣,也都是精鐵鑄造——騾馬大車除了額外裝有羅文虎所部七日所需補給外,還有一些木箱子,隨行過來的匠師說這是到戰場之後才組裝的蠍子弩跟盾車。

淮東有三寶,蠍子弩、盾車加火油罐......

劉振之不會叫羅文虎所部在開闊地形結陣以阻敵騎,故而沒有給他能在陣中部署的蠍子弩,而火油罐在接戰時使用需要對將卒進行訓練,盾車使用倒是簡易一些。所以劉振之在床弩之外,額外給些進入戰場之後再組裝的盾車配件以及一些隨軍匠工給他。

當世對投附軍的使用,通常都是先拉到戰場最前頭去消磨敵軍的鋒銳。

比如葉濟羅榮在荊州城下,便是將兩萬多降兵先堆到城下冒着如雨而下的箭石去挖城牆腳,對降兵的傷亡根本就不管不顧,以此來減輕本部兵馬的傷亡。

羅文虎給指令率部隨軍參戰,以為也將面臨這樣的命運——也以為只有闖過這劫,才能真正的叫淮東軍信任,才會逐步向淮東軍的嫡系精銳邁進。

雖然有這樣的覺悟,但羅文虎的心情不可能好受。

有幾個人認定自己會給派到戰場送死之後,還能興高采烈的?

但看到曹子昂持續不斷補給他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精良兵甲、戰械,羅文虎的心態就開始改變:認識到曹子昂急於將他們派上戰場,不是純粹要將他們送上戰場在北逃敵騎與淮東軍嫡系精銳之間當肉墊子,而希望他們能上戰場,能彌補淮東軍兵力的不足,對待他們並沒有特別的歧視。

羅文虎及麾下將領的心態變化,實際帶來的是士氣變化。在面對北逃潰敵之時,攔截兵馬倒不一定要多強、多麼的訓練有素,但一定要有正面攔截潰逃敵騎的勇氣跟意志。

以上是羅文虎等將領的心態變化,但對普通兵卒來說,聞着鐵鍋里傳來的肉湯濃香,就已經是十分的興高采烈。隨曹鵬補入營伍的軍令官們,正抓緊時間給這些投附兵卒講解軍紀及獎懲之事。

待霧氣稍散,羅文虎即撥營西行。過章家河時,白霧已經退得差不多,如蛋鴨蛋黃似的朝陽浮在薄霧之上,看上去有些清冷。草上白霜早也給踐踏成一地狼籍。

章家河上已經搭起來數座浮橋,但浮橋周圍都是趟水而過的痕迹。

章家河入秋之後,僅有三五尺深,但已是入冬季節,淮東軍將卒直接趟沒過腰、伸手寒骨的河水去進襲羅獻義在西岸的營地,也可見淮東軍將卒作戰時意志有多強悍、堅決。不過沒有辦法,前部兵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殺進羅獻義所部營地,後部兵馬才能從容架浮橋過河,進行後續沖營及追潰的戰術動作。

在河曲內側,羅獻成的臨時駐營一片狼籍,滿眼都是殘兵斷戟,插在地上的箭羽密集的跟秋後收割的稻茬子一樣。到處都是伏屍,鮮血在清冷的空氣里開始凝固成紫黑色,給後續行軍通過的兵卒踩踏。

一群群俘兵都抱頭蹲坐在路邊的淺溝里,稍有異動,就會給監控的淮東將卒嚴勵壓制下來。

這些俘兵看着羅文虎所部從他們面前通過,穿着跟他們一樣的兵服,只是在手臂上綁有紅帶以為區別,此外就是兵甲皆全;稍有些眼色的俘兵都知道,羅文虎所部都是投降後給淮東軍收編並立即派往戰場的隨州軍。

有些膽色大的俘兵跟監押將領嚷嚷起來:“我也投降了,給我飯吃,我拿起兵刃也跟着你們去打仗......”給俘虜後是生是死還不得而知,要能跟眼前的降兵一起去戰場,能在戰場上生存下來,至少也能減免前罪。

有人起頭,就有更多的人附和。隨州軍里,大多數人本就是窮苦、沒飯吃才跟着造反殺官的。

不過這麼大的事情,根本不是監押小校能決定的。他只是派人將那些要鬧事的俘兵拉出來,單獨看管,看不順眼,抽兩鞭子。

“狗剩子,我是田蘇啊,幫我跟淮東的將爺美言幾句,我也跟你們去上戰場......”有一名俘兵從淺溝上爬起來,朝羅文虎身邊的周勝大喊,想引起他的注意。

監押的將卒立時有兩人衝過來,將這名衝上道理的俘兵按倒在地,拿腰刀架在他脖子就往溝下拖。

“苦娃兒。”周勝認出俘兵是鄉里舊識田蘇,腦袋給熱血一衝,拔着馬頭就要衝過來救人。羅文虎一鞭抽過去,將周勝攔住,周勝才省得田蘇此時是俘兵,他要是衝過去救人,怕是要當場給監押的淮東將卒斬殺,連羅文虎都救不了他。

周勝向曹鵬看去,求道:“苦娃兒跟我一樣是窮哈哈,當年給羅爺強拉進營伍,可沒有做過什麼惡事,可不可以叫他們跟着我一起去將功贖過?”他也曉得這事羅文虎作不了主,只能求曹鵬。

“文虎,你率部先行,我與周勝留下來問問是怎麼回事,”曹鵬說道,“另外,淮東不會殺俘,只要你們在隨州軍里的親故沒有做過大惡,又能及時放下兵械放棄抵抗,保住性命絕不會有問題,你們也不用太擔心......”

羅文虎率部先行,曹鵬與周勝留下來,他認得負責留在此間臨押俘兵的營將馬三,問道:“平林埠那邊缺人,我挑些人手走......”

“除了俘將,那些個普通的俘兵,你只要覺沒問題,全挑走都沒有問題......”馬三說道。

這回曹子昂率兵潛伏進來,戰卒有五萬,但輜兵極少,更沒有隨軍民夫,一直到發動偷襲前,才在柴山周圍徵用數千民壯隨軍,但依舊嚴重不足,眼下只能從權俘兵里補。

曹鵬叫周勝與田蘇從俘兵里的百餘老鄉都挑出來,簡略的飽餐了一頓,就再去追趕先行的羅文虎。

天黑之時,羅文虎、曹鵬率部便到隨州城南的白雲山北麓。

站在山頭能看到夜色之下的隨州城,城裡好幾處火頭燃起,將隨州城從周圍暗沉的夜色里清晰的勾勒出來。

曹子昂都會派信使將荊襄戰事的最新情況通報諸部,以確保諸部能根據最新的情況做出應有的戰術調整。羅文虎、曹鵬到白雲山之後,便知道隨州城內的戰況。

羅獻義在章家灣沒有能守多久就棄營而逃,唐復觀率部就咬着羅獻義這股潰兵的尾巴直接沖入隨州城東門。在羅文虎他們率部趕到白雲山北麓之時,唐復觀所部已經擊潰隨州城東門守軍,控制住隨州外城,不過叫馬臻、羅獻義率殘部退守長樂宮。

羅獻成在隨州經營好些年,在隨州軍里築內城作為他的長樂宮城。長樂宮堅固程度不亞於外圍的隨州城牆,有近四千殘兵隨馬臻、羅獻義退入其中頑守。

唐復觀率輕兵追襲,手裡沒有能強攻城池的重型戰械,一時打不下長樂宮,此時派兵堵住處長樂宮,正加強對外城的控制。

羅文虎心頭湧起莫名的情緒。

雖說馬臻、羅獻義還率殘兵在長樂宮裡頑抗,雖說鍾嶸、羅獻成有南北兩線還有九萬兵馬,但長樂軍據隨州的時代從此就真真實實的要翻過去了——只要柴山潛伏兵馬真正的面貌跟實力傳到南北防線上,南北防線上的兵馬在外翼淮東、淮西主力的打擊下就會立時支撐不住而崩塌掉,不會再有什麼奇蹟發生,難道羅獻成、鍾嶸,還能來得及回援隨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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