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缨》 只沐

不過,厲冷言卻發現味道仍然變了。

家裡情況好的,可以選擇深造或者直接被推薦到好的公司上班的顯然沒那麼傷春悲秋,他們知道未來的路在哪,他們知道自己將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即使不知道也被早早安排好了。

而家庭情況一般般,選擇靠自己的努力攢錢讀研攻博的儘管愁雲密佈,卻也自信嫣然,仍舊在原地打轉,不求上進,只知道抱怨這個那個,捨不得離開舒適圈的則悲觀情緒多,想法實際。

三三兩兩組成小團體只跟志同道合者交際,夏澄是高知的那批。而厲冷言屬於哪個小團體都不太適合加入的那種人,但是又是可以隨時加入任何一隊的人。

那樣的同學會僅發生過一次,之後便沒再有過,對此她談不上什麼心情,本來也挺煩這些同學會的,沒有任何意義。

最後一次見面,那時厲冷言對夏澄印象不太深,她們沒什麼機會說話,厲冷言幾乎吃完飯被迫營業了兩個小時就離開了,只聽人說過夏澄發展不錯,子承母業,做了金融行業,為此和她父親鬧得挺厲害的,因為從高考自作主張地選擇外國語言文學專業,到出國選擇了金融專業,都和她那個在法院當審判長得父親的想法背道而馳,她父親一直希望她讀法學,做個優秀的律師。

夏澄是班裡幾個學霸之一,人善良,學習能力很強,對自己嚴格要求,不過人比較偏執,不大能聽取別人的建議和意見,其他厲冷言不是很清楚。

夏澄和沈嬋是一個宿舍的,關係一向不錯,厲冷言只是沒想到書裡的厲冷言和現實裡的厲冷言的生活幾乎就是鏡子的正反面,這讓她有些不能接受罷了。

就好像······自己還沒死一般。

但,她清楚,自己已經死了。

她感受著那顆健康的、有力跳動著的心臟,清楚地自己確確實實站在這裡,以曾經一個死的、二維世界裡的虛擬人物生活著。

這確實很荒謬,卻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幾年都怎麼看到你的消息,在哪高就呀?”夏澄問。

厲冷言直言不諱:

“無業遊民唄。”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適合做什麼,所以一直在尋找,不斷尋找。

很多人在尋找的道路上因為現實壓力,或許主動選擇,或許被動選擇了該做的事。

夏澄聞言有些不可置信:

“是最近才辭職還是一直待業?”

沈嬋替她回答了,滿不在乎:

“你忘記了?這傢伙就正經工作過半年,就辭職了,後來說考研,也一直擱置著,說流浪,就真的不務正業了,到處跑,估計是喝西北風活下來的。”她其實是調侃,因為她也知道厲冷言平時會接小活,而且寫作七八年,小有成就,怎麼都不會到餓死的程度。

夏澄一直處於震驚狀態,不過想了很久也能瞭解,厲冷言這樣的人本來就不甘於受束縛的。

三人談了一會,班裡的女生能來的,該到的都到了還有些沈嬋工作夥伴,朋友,婚禮現場還是很熱鬧的。

酒店大堂已經被鮮花、輕紗、布藝、燈光、寫真、燭臺、浪漫泡泡、絲帶和汽球等佈置完畢,而酒店偌大的花園也已經被鮮花和落地花柱,氣球,DIY精緻浪漫的背景,拱門、潔白的座椅填充,拱門旁,是帶著幾分藝術氣質的藝廊,這一切宛如一個童話的仙境,讓人感覺溫馨美好。

鄧駿,也就是沈嬋的未婚夫正在和主持人對流程,其他負責人則確保每個環節不出錯。

“沒想到阿嬋最後還是跟了鄧駿,真是便宜他了。”夏澄看著模樣還是才情都不怎麼出眾,還比沈嬋大了整整八歲的鄧駿並不太滿意,她覺得沈嬋值得更好的人,只是這個人是沈嬋選擇的,所以她尊重。

厲冷言只說了句鄧駿的好沈嬋知道就行,而這時夏澄把話題轉到她身上。

“冷言,你交男朋友了沒?”

問得如此突兀,厲冷言愣了一下,印象裡夏澄,應該是現實裡的,另一個世界裡的夏澄不會這麼八卦自己的事,她們最多有過一年的共同宿舍生活外,便沒什麼交集了,在一年的宿舍生活裡,其實她們都很少說話,大多各幹各的,厲冷言是個喜歡獨處、沉默的人,夏澄對於和自己思想不在一個層次的壓根懶得深交,不過為了保持同學之間的友好關係還是會和她們八卦一下明星、化妝品、寵物、男友啥的。

她並不瞭解夏澄是個什麼樣性格的人,也不關心。

厲冷言遲疑了一下,想到某人,還是點了點頭。

沒想到夏澄嚇了一跳,“還想給你介紹對象呢,我新進的那個跨國公司有不少優質的單身男友,多金帥氣,各方面都還不錯,可惜了。”

厲冷言淺笑,沒有說話。

“你那男朋友是幹什麼的呀?多大了?”

厲冷言隨便扯了句便結束了話題,顯然並不是很喜歡談這個話題,夏澄也感覺到了厲冷言的排斥,便沒再繼續說下去,這時從遠處傳來一個男聲。

“澄澄!”

一個身穿淺藍色襯衫,搭配牛仔褲的年輕男子跑向她們,長相很小鮮肉,年輕有活力,看起來很陽光,帥氣。

他手裡拿著一杯飲料,看來是剛從外面打回來的,可能跑得有點猛,咖啡漬有些溢出來了,他額頭上也附了層薄汗。

“澄澄,你怎麼跑這個角落了,不是說了讓你在前廳等我嗎?”他有些抱怨道,“害我一通好找,咖啡都涼了。”

他擦了擦咖啡漬,把咖啡遞給夏澄,“看看還能不能喝?我跑了幾公里排了老長的隊去知夏屋買的呢。”

夏澄嫌棄地退了一步,“我不喝,還有,宋唯一小朋友,請不要再這樣叫你的上司!”

男人雙眼如麋鹿般清澈烏黑,皺眉委屈時很難讓人拒絕,他受傷地看著夏澄,“可是這是你最喜歡喝得啊。”

他又附了一句,“而且,你不只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女朋友。”

夏澄無奈地攤開手,“首先,我再聲明一次,我們分手了,我是你的前女友······”

她說到這裡厲冷言已經知道這個瓜太大,不適合在這裡繼續吃下去,所以很識趣地轉身走,卻被夏澄一把拉住了,“冷言,你給我作證。”

厲冷言:excuseme?

關她什麼事?

夏澄可不管那麼多,義正言辭地對年輕男子道:

“除了上班時間上我們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外,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之前答應做你的女朋友是我醉酒胡言亂語,不算數。就算算數,那我也已經跟你說過分手了,請你不要再說些讓別人誤會的話。”

“可我沒有同意分手!”男人漲紅著臉,看起來就要哭了一般。

夏澄以前還會覺得這樣單純的男孩子也許是不錯的選擇,簡單,不需要猜疑,可在一起剛一個月,她就覺得這種想法很不對,實際上大錯特錯。

對方行為幼稚,思想不成熟,佔有慾強,愛吃醋,而且總以她為難尷尬的方式對她好,實際上她並不需要那種好。

今天本來是打算一個人參加結婚宴的,她突然發朋友圈感慨好朋友結婚了,她懷念以前全宿舍人一起和奶茶,唱k的日子,還配了以前的圖,誰知道被他看到了,硬是跑很遠買咖啡給她,她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因為人已經排了老長的隊。

而她很不能理解他天天想和她待一起的想法,一個好好的公司老總的富家少爺不做,非得做她的助理,結果她打不得罵不得,各種業務還不熟悉,老出亂子,夏澄就不指望他能幫到自己了,能少添亂她就阿彌陀佛了。

“你同不同意與我無關,我已經單方面宣佈分手了。”她不耐煩道,“宋唯一,今天是我好朋友的好日子,你別搗亂,不然有你好看的。”她說完便離開了,同時男人氣得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到還杵在這裡的厲冷言,瞪了她一眼,輕浮氣躁,脾氣有些急。

“你還在這裡幹嘛?不忙嗎?該幹嘛幹嘛!”惡狠狠道,恢復回富家少爺頤指氣使的姿態。

說完直接把咖啡扔回她手上,濺了厲冷言一手,厲冷言石化:······我招誰惹誰了?

看著男人大步離開,厲冷言趕緊上前把咖啡遞給他,力氣很大,咖啡又濺了出來:

“先生,我不是收垃圾的。”

小子,脾氣挺大。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扭頭走開了。

宋唯一愣住了,這女人······太過分了!這世上還沒誰敢這樣對他呢!除了苦苦追求的夏澄外!可夏澄之所以敢那樣對他是因為他允許的,他寵的!

而這個臭女人······她是哪根蔥?憑什麼!還說他的咖啡是垃圾!簡直······要氣死人了。

很好,敢這麼對他,就等著他怎麼報復回來吧!

厲冷言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某個小氣吧啦愛記仇的毛頭青年,不過,即使能再選擇一次,她還是會那麼做。

她是不主動招惹人,可也不是什麼都喜歡忍氣吞聲的包子,大家都是人,憑啥他就有優越感了?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憑啥他被別人氣著了便把別人當出氣筒?大概是被父母寵壞了,還沒摔過呢。

這做人啊,不摔過不知道成長。

厲冷言去了衛生間洗了把手,出來的時候看到大廳裡鄧駿在打電話,表情有些著急。

“什麼?堵車?那最快能什麼時候到?號······那,反正儘量吧。”他掛了電話,又撥了個電話。

她聽到的便是熟悉的名字,直接傻在了原地。

鄧駿掛了電話,表情總算好看了些,看來事情是解決了。

他轉身,看到厲冷言,臉上帶著笑,“冷言?你怎麼沒在陪小嬋?”

她走近,手指攪著,有些緊張:

“她在和同事、以前的朋友談話,我出來透透氣。”

“哦,”他看了看腕錶,“還有兩個小時婚宴就開始了,你讓新娘那邊抓緊,該化妝化妝,該幹啥幹啥。”

她點點頭,杵在原地,遲疑片刻,還是豁出去主動問他:

“鄧駿,那個······”她低著頭,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當她緊張時就好滿臉通紅,即使她已經很努力改了,可仍然做不到面不改色,如同什麼也沒發生過般。

那個名字,曾經僅僅聽到那個名字便能高興一整天,能莫名其妙就淚流滿面的名字啊,曾指引她的燈塔,伴她無數個難熬的夜晚的名字啊。

十五歲的厲冷言家庭遭鉅變,那時是青春的叛逆期,持續了一年的叛逆期,因為父親的驟然離世而不得不懂事,那時起她為自己找了一個燈塔,指引她前行,無數孤獨的夜晚陪伴她,給她溫暖和希望的光,她為縹緲虛無的光在現實裡賦予了一個具象,那個具象從十五歲那年便沒再成長過。

如今成長了的具象是陌生的,但是他身上仍然留著她十五歲時賦予的美好,那層美好也不可能被剝離,不然厲冷言的人生又要回歸空蕩冰冷的狀態。

她現在或許已經漸漸戒了那個名字、那個具象帶給她的影響,但是當聽到那個名字時還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她似乎看到了二十一二歲的自己,在新年的除夕夜,在倒數著進入新一年的歡呼聲裡,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將不屬於自己的熱鬧隔絕在外,她拿著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回憶著甜蜜又伴隨著苦澀的學生時代暗戀他、觀察他、注視他、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他的場景。

心臟劇烈跳動,她幾乎以為到了極限,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她那時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告白?

又是在什麼樣的希冀下跑到樓頂,看著齊齊綻放的煙火,任由煙火的光光怪陸離地閃現在那張相信美好心中藏著美好的臉上,任由冬夜的冷風一陣陣灌進身體,等待,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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