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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顯然沒有將希望放在這些工人上頭。

固然這些工人似乎有模有樣。

可任誰都清楚,這不過是只曉得花架子的新兵,不,準確的來說,若是讓他們做輔兵是稱職的。

至於其他……實在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既然指望不上他們,而這些人又主動請纓,那麼只好將他們當做誘餌,自己想辦法,帶着一支馬隊,趁着突厥人屠戮的功夫,直取對方中軍。

當然,這樣的玩法很刺激。

因為夜襲或許還只是九死一生。

那麼直接突襲,就等於是送死了。

當然……也並非完全沒有一絲希望,李世民這樣的人,歷來是謀定而後動,可一旦發覺自己陷入了絕境時,他第一個反應,也絕不會是膽怯,哪怕只有萬一的機會,他也要搏一搏。

不過是死而已。

李世民挎着馬,或許方才,他還心裡存着憂心,他是天子,已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他擔憂着一旦自己在此遭到意外,會使關中出現什麼不可測的事,他擔心自己的兒子,無法駕馭那些老臣,甚至會擔心,自己的宏圖霸業,最終成為鏡花水月。

可現在,坐在馬上,看着萬馬奔騰來的突厥人,李世民卻突然將一切都拋之腦後,此時此刻,他又起了凌雲之志,他一手持馬韁,一手按着腰間的刀柄,這一刻,他如石雕,陽光灑落在他的鼻尖上,鼻尖上的眼眸閃閃生輝。

轟隆隆……轟隆隆……

數不清的突厥人,如開閘洪水一般,自四面八方衝殺而來。

躲在車陣之內的工人們,心裡不禁緊張。

若是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們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出現在戰陣,看着那無數的戰馬,馬上的突厥人舉起的如林戰刀,一種心悸和恐懼的感覺,已瀰漫了開來。

“不要害怕,突厥人打算正面突襲!”陳正業這個時候大吼。

他倒是心很穩,因為沒有選擇了。

逃避是沒有出路的,必死無疑。

當初他在挖煤的時候,也曾遭遇不少的險情,人到了草原上,他從礦工,到工長,再到這修築道路的大總管,一步步的攀爬上來,他早已明白,想要讓下頭的人對自己心悅誠服,就必須隨時保持鎮定。

這已成為了他的本能。

此刻,他心靜如水。

只是死死的盯着遠處奔襲而來突厥人:“預備,都預備,不要害怕,我們有火槍,而這些突厥人……沒有遠程投射的武器。”

這番話,總算讓許多人定了定神。

此時的高橋馬鞍也只在二皮溝開始流行,實際上,並沒有傳到草原里。

就算是突厥人知道有這麼個玩意,可這玩意製造也是需要成本。

這就導致,騎在馬背上顛簸的突厥人,根本無法雙手離開馬韁,操控手中的戰馬,尤其是再這劇烈的疾奔之中,一旦雙手離韁,身子一個不穩,人便要被甩出去。

正因為如此,所以雖然絕大多數突厥人可以舉刀衝殺,卻難在馬上射箭。

只有等到數百年之後,這大漠中崛起的一個新的部族,當高橋馬鞍開始普及,這大漠中的人,方才可以人人做到馬上飛射。

而且因為沒有馬掌,所以導致馬兒極容易失蹄,因而騎在馬上,需格外的小心。

現在的騎兵,更多只是放馬狂奔,提刀衝殺,而至於遠程的攻擊,除非放棄他們所擅長的騎兵衝擊,否則根本無法做到。

如流一般的突厥鐵騎,已是越來越近。

為首的一人,乃是阿史那恩哥,此人乃是突利可汗的親兄弟,最是驍勇。

這一戰實在是至關重要,決定了突厥人的生死存亡,突利可汗需要居中調度,進行壓陣,無法帶頭衝鋒,自然而然,也就將自己的胞弟,放在了至關重要的位置。

這阿史那恩哥在馬上起伏,眼看着自己距離漢兒們越來越近,此時,已是雪夜沸騰。

千軍萬馬面前,那小小的戰車所擺成的障礙,其實不過是竹籬笆罷了,根本不值一提,而那障礙之後的漢兒們,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只要自己沖近,便可將他們殺戮殆盡。

他舉着刀,口裡高呼着:“騰格里!”

“騰格里!”

一下子,身後如箭矢一般密集衝鋒的突厥人此刻已是血氣上涌,個個面目猙獰,他們瘋狂的催動着戰馬,做最後的衝刺,一面隨之高呼。

騰格里乃是突厥人的天,在此時高呼騰格里,自是因為……突厥有上天的保佑。

沖在最前的阿史那恩哥,流淌着阿史那家族的血脈,這裡的人傳聞這個家族乃是狼的子孫。

而現在……頭狼策馬揚鞭,如眼前無物一般。

他張開口,面上帶着紅光。

此刻的他,第一次釋放出自己的野性,挎着戰馬,繼續發出怒吼:“殺!”

“殺死他們!”

甚至,有突厥人熱淚盈眶,他們自詡自己流有高貴的血脈,他們曾是這一片草原的主宰,曾讓中原人戰戰兢兢,瑟瑟發抖,他們的大名,在四海之地廣為流傳,自然,他們也遭受了屈辱,不過……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洗清這恥辱的時候……到了!

越來越近……

轟隆隆……轟隆隆……

“預備!”

陳正業咬着牙。

他目視前方,此刻,他想到了自己在煤山中的時候,想到那裡,他便再無所畏懼了。

工人的隊伍之中,人們開始紛紛的將早已裝葯的火槍抬起來。

如往常操練一般。

足夠的操練,使他們在心裡提心弔膽時,依舊可以憑藉身體的條件反射,聽從着命令。

第一排火槍舉起。

黑黝黝的火槍朝着已越來越近的突厥人。

有人手臂已被汗水打濕了,因為過於緊張,有人甚至按着扳機的手在顫抖。

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所有人甚至都認為,可能下一刻,自己便要死在這裡。

他們是從關中來的冒險家,他們懷揣着夢想來此,而如今……夢要碎了。

工錢可能也不能活着領到了。

這一切……是何其的悲哀。

幹了這麼多日子,每日起早貪黑,承受無數次的操練,在寒冷的草原里,哪怕是被大風吹的睜不開眼睛,也瘋狂的將路軌推進。

他們原本該在工程完工之後,有的人留在朔方,置一些土地,建起一些房產。也有的人,該帶着錢,回到自己的故鄉,尋一個好生養的女人,繁衍自己的子嗣。

可是……這一切……在這震撼人心的馬蹄之下,彷彿煙消雲散。

有人突然咬着牙,面目猙獰狀,他們痛恨這些妄圖奪去他們一切的突厥人。

這些突厥人不但想要奪取他們的生命。

更是連自己的希望,竟也想一併收割殆盡。

只有那些憑着自己的雙手,懷揣夢想的人,方才痛恨那些不勞而獲,妄圖依靠劫掠為生的強盜,恨得咬牙切齒。

越來越近。

甚至那蜂擁而至的馬蹄,已是將人的心都震的隨之顫抖起來。

李世民凝視着這些工人,這一刻……他竟有些痴了。

他們沒有退。

即便突厥人即將出現在眼前。

這群本該是輔兵的人,現在卻依舊一排排的站着,猶如石雕一般。

李世民頓時顯得不可思議,他太明白軍隊了,正因為過於透徹,方才知道,一支軍隊在遭遇這樣的衝擊時,會出現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