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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珞望着王曦,目光晦澀,半晌都沒有說話。

官場上從來都是欺上不瞞下的,因為下面是做事的人,不可能瞞得住。他也沒有打算一直瞞着王家,但這麼快就被她看了出來,還猜測出這件事與皇帝上和皇后的感情有關,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王曦,要比他以為的還要聰慧!

他想了想,道:“你怎麼猜測出皇上要寵新人了?”

王曦見他沒有繼續唬弄她,暗暗鬆了口氣。

既然合夥,最怕的就是彼此不相信。

當然,這種不相信包括了對對方的人品,還有對對方的智力。

她和陳珞彼此並不是太了解,人品什麼的談不上,若是連智力都沒辦法放在對等的位置上,只會讓王家成為對方一個用時才會想起的夥計。

夥計是可以經常換的,甚至是看誰順眼就用誰。

默契的夥伴卻向來稀少。

只有稀少,才會被珍惜。

王家人和人做生意,向來是要爭取做那稀少的一部分人的。

她自從決定把陳珞拉到他們家的陣營里來,就一直找機會讓陳珞了解王家的可貴之處。

這次終於找到了。

“這還不簡單!”她頗有心機的佯裝出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準備讓陳珞誤以為她很容易就發現了,笑吟吟地道,“皇上有心悸的毛病,此時能讓你和薄明月都關注的事不是立儲就是皇上的身體。立儲和皇上的身體,說起來是兩件事,可實際上是一件事。

“皇上身體好了,立儲的事急也急不來。皇上身體不好,這立儲的事就有點讓人着急了。

“那這香粉肯定是皇上在用,而皇帝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內造之物,能送達皇上面前,肯定是被人查了又查的。

“你不查內務府,卻在外面找路子,可見這香粉的來歷有些蹊蹺。

“如果是只有你一個也就罷了,畢竟這麼多年了,內務府一直由慶雲府把持着,內務府的東西出了什麼事,也有可能。

“偏偏薄明月還和你走了一個路子。

“這香肯定不是出自內務府,而是誰供奉給皇上的。

“若是尋常人供奉的,皇上想用誰供奉的東西,都會拿去內務府,讓內務府試用,沒什麼危險,才會送到皇上面前。

“要知道,皇上用的東西出了事,皇上身邊服侍的,當時當差的,甚至包括這些人的親族,怕是一個都逃不了。

“可薄明月還要悄悄地查。

“那這香粉肯定沒有經過內務府,是突然出現在皇上身邊的。

“皇上不可能不愛惜身體,能夠這樣拿着就用,這供奉之人肯定十分得皇上信任。

“若是這人身份尋常,皇上身邊的人發現了,去問一聲,或者是提前跟內務府說一聲也就是了。

“若這人的身份非比尋常呢?

“那就是你這個時常在皇帝身邊當差的人要查,皇后這個一直以來都想讓皇上趕緊立了自己兒子做太子的人肯定也會查囉!

“所以我懷疑皇上是不是有寵信的人了,而且還是個後宮女人,你覺得意外,皇后娘娘覺得不安,你和薄明月才會殊途同歸,在一件事上碰了頭!”

陳珞望着她一張一翕的紅唇,心情複雜。

這小嘴看着柔潤如花瓣,怎麼說起話來卻噼里啪啦停不下來,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實在,也一句比一句讓人難堪呢?

王曦說著,心裡驟然間也有點想法。

世人都說皇上寵溺陳珞,若是真像舅甥般的寵溺陳珞,陳珞怎麼會活得這樣謹小慎微,連後宮突然冒出個女人來,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求證,一副想要簡在帝心,不願意出錯的樣子。

要知道她嫡姑母的孩子,在她爹面前可不是這個樣子。

她那位表哥闖了禍,在她爹面前那可是打着滾要她爹幫着善後的。

就這樣,她爹一邊嫌棄的拿鞭子抽她那位表哥,一邊還給他想辦法。

難道皇家就真如大家所說的,只有孤家寡人,先是君臣,後是父子?

那對陳珞的寵溺是有條件的,也太假了。

她再看陳珞,特別是陳珞面無表情時,那無一不長在她歡心上的眉眼,那樣的英俊,也那樣的冰冷,可在這英俊和冰冷之下,又長着一顆怎樣的心,卻是誰也看不清楚的,她的心裡不由隱隱像針刺般的有些疼,同時也有些同情他。

王曦想着,反正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下去要不觸怒了陳珞,兩家一拍而散,要不就進一步打動陳珞,讓陳珞對她敞開心扉,從此成為陳珞的心腹。她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皇上?不如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三個臭皮匠,還能頂一個諸葛亮呢。我們雖然不是三個臭皮匠,可有個人說說,說不定在說的過程中抽絲剝繭,有了新想法,就有了新主意呢?”

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自己說這些話時有多麼的小意。

可這小意,卻刺疼了陳珞。

他需要人可憐嗎?

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商賈之女,他一句話,就能讓王家元氣大傷,她又憑什麼可憐自己?

自己有什麼值得她可憐的!

陳珞臉色陰沉。

可惜,燭光淡化了他的表情,王曦一無所覺,還在繼續絮叨,好像這樣,就能安慰陳珞一樣:“要不怎麼說不能剛愎自用,要集思廣益呢?

“你看那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掌權已久,到了晚年的時候沒有一個不犯錯的,就是因為他們不再願意聽身邊人的意見了。

“我祖父就說過,他老了,一定不能這樣。不然肯定會被小輩們討厭,還會給家裡帶來滅頂之災。

“他老人家還為此定製一幅字掛在書房,每日三省……“

“你是不是從小就這麼多話?”陳珞突然打斷了王曦的話,看她的目光中也帶着幾分不屑,“有沒有人告訴你,說你話很多。”

搬弄口舌,是婦人失德之一。

王曦大怒,眼睛像銅鈴似的瞪着陳珞,什麼同情、憐憫全都沒了。

活該這人陰陽怪氣,像個苦行僧似的,自己的事只能自己解決。

“你這麼想,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王曦騰地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回去歇了,你就自個兒在這裡慢慢地喝吧!”

她拂袖而去。

把別人當傻瓜的人,最後自己都成了傻瓜。

王曦在心裡想着,明明知道她和陳珞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可還是覺得自己很委屈。

她要不是為了逗他開心,自己又怎麼會像個跳樑小丑似的哄他。

他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嫌棄她。

她還沒有被人這樣嫌棄過呢!

王曦忘了,她所謂的沒有被別人這樣嫌棄過,是指那些被她認同,被她尊重的人,像施珠那樣的,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的,那些人怎麼說她,她都不會放在心上,當然也不會傷心,不會覺得難過,又怎麼會記得呢?

她匆匆出了院子。

陳珞望着四開的扇門,望着清冷得連棵草都沒有的庭院,在燭火旁靜默地坐着,旁邊紅泥小爐上架着的鑄鐵壺裡的水燒得咕嚕嚕直響,他卻仿若疲憊的旅人,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般,任自己成了昏黃燈光下的一道影子。

*

王曦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主要是,她祖母跟她說,千萬彆氣得睡不着,傷害的只會是自己,氣你的那人指不定睡得多好,為了不讓親者痛,仇者快,就得好吃好喝好睡不生氣。

第二天早上王曦起來的時候已經雨過天晴。

她伸着懶腰問白果早膳是什麼,還鄙視陳珞的宅子道:“我覺得他肯定沒有請廚子,與其指望他們給我們供早食,還不如想辦法在外面賣點。”還道,“別說,京城的麵食還真挺不錯的,僅次於陝西,我們可以吃燴面。這邊河南、河北的人多,肯定有做燴面的高手,而高手出自民間,可以到小攤子上去買。”

白果哭笑不得,道:“今天天還沒有亮,灶房的就來說了,今天的早膳有白米粥、雞蛋餅、開花饅頭、肉包子、豆腐包子、菜包子,各種涼拌的小菜和自家做的鹹菜、醬菜。我剛才去看過了,他們家的廚子是河北人,自家做的酸白菜和醬京瓜味道都不錯,我就做主給您訂了早膳。我們快點吃了也好快點回城。回去之後再讓廚娘給您好好做頓午膳。”

她們畢竟住在陳珞的宅子里,她怕被人發現,傳出不利於王曦的話來。

王曦也想早點離開了,昨天晚上陳珞太過分了,這裡一點也不好玩。

她點頭,道:“那我們快點。”

廂房就像被點醒了似的,大家都手腳麻利地忙了起來。

小丫鬟小南突然跑了進來,低聲對剛剛穿好衣衫的王曦道:“大小姐,陳大人,陳大人求見。”

“不見!”王曦想也沒想,低頭看了看白芷給她打在腰間的雙梅絡子,有些遺憾地道,“可惜沒有鏡子,我覺得應該很好看。”

白朮抿了嘴笑。

小南磕磕巴巴地道:“陳,陳大人就在院子裡頭站着。他都來了好一會了。見大小姐屋裡亮了燈,這才讓奴婢來稟告的。”

王曦氣呼呼,道:“難怪我娘說借來的東西不是自己的不好用,我就在他宅子里借住一晚,連個拒而不見的權利都沒有了,哪裡來的道理?你去跟他說——”

“王小姐,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對。”陳珞不僅站在院子里等她,還偷聽她說話,好聽的男聲有些嘶啞,顯得低沉而醇厚,隔着門扇真誠地向她道歉,“還請王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今天我是特意來向王小姐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