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窠之鸠》 水生三月

“你倒是快點呀!在那兒磨蹭什麼呢?我都餓扁了。餓著了我不要緊,要是餓著了我肚子裡的這位爺,我看你怎麼收場!”孕婦扁了扁嘴,不耐煩地埋怨道。

“來了,來了。”男子收好長柄傘後,捱到了孕婦的身後,柔聲問道,“你吃什麼呀?”

孕婦不滿地瞥了男子一眼,語氣囂張地說道“老規矩,這還用問嗎?”

“老吃那幾樣,你就不會膩嗎?”男子小聲嘟囔著。

男子本是無意識的一句吐槽,豈料一字不差的都被孕婦聽去了。只見孕婦偏轉著身,一臉驕橫地說道“要你管啊!我這人即專情又長情,喜歡什麼就會一直喜歡下去,永遠不會改變。”

孕婦說罷不再理會男子,昂首闊步徑直向著安心所在的堂食店堂走來。

“哎、哎……你去哪兒呀?”男子剛分神抬頭去看高掛著的巨幅菜單,孕婦便自說自話地走開了,男子欲哭無淚。

孕婦聞聲止步,站定,轉頭,手指店堂,用著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我當然是去那兒找位子啦!”說完,還不忘再送上一記白眼。

“你到邊上站一會兒,等我點完了陪你一塊兒找。”男子額角抽了抽,苦著一張臉,頗為哀怨地說道,“我這邊應該很快就能好。你現在這肚子不方便到處亂走,萬一磕著碰著了,我沒法向你家人交代。”

“現在快到飯點了,人越來越多,等你點完餐我擔心搶不到座位了。”孕婦不理睬男子,執著地向著店堂內走去,“你看,這會兒好位子已經都沒了。你就別管我了,我自己會小心的。”孕婦掃了一眼店堂,有些不悅地抱怨道,“你好好在那兒排隊點餐,別給我點錯了啊!我最近這嘴巴可挑食了,就只吃那幾樣,你要是點錯了,我可是一口都不會碰的。”最後,孕婦還不忘加上一句威脅式的警告。

安心嘴裡吃著蟹粉小籠,耳裡聽著孕婦的嬌嗔,周身上下、從內到外都裹挾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唇邊不經意間泛起了漣漪。安心驚訝地發現,自己沉浸在這樣的氛圍裡竟有些陶醉。

“安心?是安心嗎?這不是安心嗎?”女子的雀躍聲瞬間響徹整個店堂。

隨著一連串“安心”、“安心”的呼喚聲,安心抬起了頭,最先撞入視線內的便是那篇幅巨大的孕肚,隨後才是孕婦那紅撲撲、粉嫩嫩的圓臉蛋。

“真的是安心!”孕婦興奮地咋呼著。

安心茫然地凝望著這張有些陌生的面孔,記憶中自己似乎並沒有和這張臉打過交道。當然,這些年因為生意的關係,她接觸過不少的人,有些是萍水相逢,有些是泛泛之交,至於那些經常往來的人,她大都記得。

就在安心仔細打量孕婦時,孕婦也在打量著她。

“嘖嘖……瞧瞧你這通身的氣派,從頭到腳哪一樣不是名牌?要不是你坐在這兒吃小籠,我都不敢上前認你。”孕婦嘬著牙花,不住地誇讚道,語氣滿是豔羨。

說話間,孕婦在沒有徵求安心同意的情況下,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對面。

出於禮貌,安心並未出聲阻止她,只是含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注視著對方。她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羨慕。可對方不知道的是,就在剛才她也是她羨慕的對象。她羨慕她的孕婦身份,她羨慕她有可以嬌嗔撒潑的對象,她羨慕她的身邊有時刻關懷體貼她的家人……這些都是她沒有的,或者說她曾經擁有過,但現在都已失去的、這天底下最難能可貴的事物。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孕婦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珠回望著安心。

安心有些歉然地點了點頭。

“安心,你個沒良心的。”

沒想到這麼快,安心竟然成了孕婦撒潑嬌嗔的對象。

孕婦看上去氣勢洶洶,可語氣裡全無怒意,這一點倒是和印象中的某人對上號了。只是,那人在安心的記憶裡是位大美人,可眼前這位美則美矣,就是圓潤得太多了點。

對方似乎從安心的臉部表情中琢磨出了她的內心活動,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頗為無奈地說道“你認不出我也情有可原,我最近照鏡子時也快認不出我自己了。”然後,孕婦一拍自己的肚子,賭氣地說道,“還不是讓肚子裡的這位祖宗給鬧的,要不是他我能胖上四十斤嗎?”

這回安心終於能將眼前之人與她記憶中的那位美人兒畫上等號了。

“莉莎呀!”眼前的孕婦便是她高中時的同窗兼好友——黃莉莎,“你胖得……整個人都變樣了,我實在不敢認你。”安心尷尬地解釋道。

黃莉莎倒是一臉釋然,混不介意地坦然道“自從懷孕之後,我這人就跟吹了氣的皮球似的迅速膨脹起來。偏偏我媽和我婆婆還在擔心我營養不夠,一個勁兒地給我喂補品。看,都把我喂成什麼樣了?別說十年未見的你認不出我了,我這天天早起照鏡子的人都認不得我這張大胖臉了。醜死我了!”

“你這不是在犯愁,是在故意跟我炫耀吧?”坐在熟悉的環境裡,沐浴著熟悉的氛圍,和熟悉的人聊天,安心彷彿回到了十年前,不知不覺間連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變了,變成了十年前的那個少女,“這算什麼煩惱呀?明明就是甜蜜的負擔嘛!”

黃莉莎盯著安心明朗的笑容,假意嗔怒道“這十年你都幹嘛去了?跟人間蒸發了一樣,聯繫都聯繫不到你。”安心淺笑吟吟地望著她,沉默以對,“2013年那會兒,我們班搞了一個畢業五週年的同學聚會——當然是文科班的那幫人——結果所有人都到齊了,獨獨缺了你。”

安心明亮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

“我那會兒人在國外……”

“在國外就不能回來嗎?怎麼說我們也是同窗三年的’戰友’,那時候大家感情多好啊……你招呼都不打就玩消失……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們嗎?”黃莉莎這回是真的動容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難道是因為葛斌?你是不想見他才不來參加聚會的嗎?”黃莉莎手扶的腰,在座椅上動了動,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那時候你們到底怎麼了?葛斌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你怎麼氣到那種程度,順帶著和我們都疏遠了呢?”

安心低頭看著尚餘兩三隻小餛飩的湯碗,拿著湯匙的手無意識地攪動著湯汁。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安心語帶鬱郁地回答道。

黃莉莎也端正了身子,斂容道“是不是他想向一個女孩兒告白,卻拿不定主意,去徵求你意見這事?”

安心猛地抬起頭,愣怔著看向黃莉莎。

黃莉莎一扯嘴角,心說道“果然如此”。

“那呆子是不是告訴你,他喜歡上一女孩,但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也喜歡他,因為兩人是好朋友的關係,他擔心貿然去告白會被對方拒絕,最後弄得連朋友都做不成;可他又擔心如果現在不表明心意,萬一畢業後兩人不再有交集,他便從此與那女孩失之交臂,要抱憾終身了?”

安心靜靜地聽著黃莉莎的敘述,過往的種種逐漸清晰起來。十年來,她刻意想忘掉的那些絢麗的畫面,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出來。原本以為這些都是帶著時間烙印的回憶,再度翻出時應該如蒙塵的膠片般晦暗。可是,這些畫面真的再次鋪陳在她眼前時,她驚訝於它的色彩斑斕,彷彿時間從未流淌過,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昨日,她還是那個十八歲的青春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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