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部分官僚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他們的工作準則。

他們從不輕易在別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無論領導還是下屬，只能感受到他們隨波逐流的思維方式。好像是公路上的一輛輛汽車，不管車速多快，始終局限在規則里，碰到岔口，也是等後面的車過去了再跟上，從不會主動去開拓。

而盧鎮長則不同，他敢想敢做，敢於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

他三本出身，毫無背景，工作不到10年就成為一方小領導，這火箭一般的升遷速度，靠的就是他大無畏的工作熱情。

基層升遷的速度可不比省廳和部委，動不動就這個處那個科，得一步一個腳印，哪怕是個小組長的職位，都能讓人打得頭破血流。

盧鎮長既然決定下場拉偏架，就毫不在意這會對其他攤販造成多麼強烈的衝擊。

在流動攤販眼裡，一個穿着執法制服的臨時工，都能把他們攆得雞飛狗跳，更不用說一個有名有姓的領導了。

他動口前忍不住想着：如果沒有自己插手，事情會往什麼樣的方向發展呢？最壞的結果應該是兩邊發生鬥毆，通通被派出所帶回去冷靜冷靜，進行調解吧。如此一來，遠的不說，剩下這兩天的美食節肯定是錯過了。

之後就算被放出來，也會被當地派出所和行政執法列為重點觀察對象，日子可不好熬啊！

看到事情往失去控制的態勢發展着，林小建不由得想起昨晚那條短信，如果沒有這條消息，自己大概率是服軟了，超哥也不會這麼早過來，還帶上人助威，給自己叫板的底氣。

某種程度上說，這條短信激化了事情的發展。

現在想想，麻辣香鍋張老闆的概率確實是最大的。他本身就是那幫老攤販的一員，可以提前獲知這方面消息。又是自己粉絲，對小林麻辣燙抱有好感，悄悄通知，希望自己能避開這起事件。

想到這裡，林小建百感交集，往張老闆攤子的方向瞥了幾眼。隔着重重人潮，他看不到那個驕傲的身影，眼裡儘是圍觀群眾的嘈雜。

葉超見事情朝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也感受到了盧鎮長身上位高權重的氣場，情不自禁的把兇器藏到了身後，覺得自己有點兒唐突了。

“這位領導，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

“我這位朋友心直口快，不太懂法，你這麼說容易嚇到他！”

胡老闆聽這位領導的口氣好像是在幫林老闆，感覺情況不妙，顧不得在領導面前插嘴的不禮貌，連連發言，試圖把氣氛扭轉過來。

他自以為救場的表現，在李隊和盧鎮長眼裡，完全是病急亂投醫。

“誰說沒有證據了！”

“我們可以給小林老闆作證！他不是這樣的人！”

就在他胡攪蠻纏的時候，邊上擠進來好七八個人，為首幾人穿着洗到發灰的白色廚師服，上面沾滿點點洗不幹凈的油漬。

來人正是北山夜市的小老闆們，套大鵝的、做烤串的、賣女裝的，都齊齊湊了過來，站到小林麻辣燙攤前，昂首挺胸，和胡老闆對峙。

“你們都是他的同事，同一個夜市的，做不得證人！”

胡老闆一眼就認出這夥人的身份，尖聲叫道。察覺到小林麻辣燙這邊的人越來越多，他流露出窮途末路的絕望語氣。

一開始，他只當小林麻辣燙是個孤家寡人。他尋思着像這種年少氣盛的小老闆，跟同行們關係肯定不會處的太好。根據昨天的觀察，也確實是這樣，一幫人直到晚上收攤都沒湊到一塊說過話，這才確定了這是個可以捏的軟柿子。

只是萬萬沒想到，今天超出他預料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老闆，竟然敢跟他們硬碰硬；以為沒什麼脾氣的親戚，居然拿出玉石俱焚的勇氣；明明不怎麼往來的同行，爆發出同仇敵愾的氣勢；就連運氣也沒站在他這邊，很少蒞臨活動現場的王總，破天荒的下來視察，還帶了兩個和對面小老闆親近的領導，徹底壓制了他的威信。

“你和他們都是同事，都能當證人，為什麼我們不行？”

“不就是仗着你們人多欺負我們北山夜市的人少嗎？信不信等下我們也給你們的菜里加點料？”

“是啊，有本事你把美食節上的所有人都監視起來，別漏過一個，回頭我就讓人放只大耗子進去！”

“不讓我們做生意，你們也別想做，看誰熬的過誰！”

北山夜市的攤主們爭先恐後的喊道，他們並不傻，知道林小建只是導火索。最頑強的小林麻辣燙要是倒下，下一個為難的或許就是他們了，幫他，其實就是在幫自己。

就連跟林小建不對付的煎餅老闆和酸辣粉老闆都扭扭捏捏的跟了過來，躲在人群里，不好意思說話，但腰板挺的筆直，為他壯聲勢。這一刻，北山夜市的十幾家攤主們榮辱與共，結成了生意共同體。

當然沒有外部壓力的時候，他們就是一盤內卷的散沙。

發覺自己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從上到下都在等着看他們的好戲，胡老闆一方的人紛紛打起了退堂鼓。霸凌這個行為，就是要人多欺負人少才有快感，若是情況反過來就不行了，得及時收手，防止滿盤皆輸。

況且主謀是胡老闆，他們只是被裹挾的，最多最多算個幫凶，應該不至於像剛才那位李隊說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吧？

人心一散，立刻就有人一言不發，放下砂鍋低着頭轉身走人。有人嬉皮笑臉着悄悄遠離胡老闆，裝作自己和他沒關係，方才就是一場誤會。也有人拉不下臉，表情緊繃著，好像一條幹巴巴的皮腰帶，手足無措。

連“受害人”都放棄了索賠，胡老闆一個“外人”，還有什麼話好說呢？都不用盧鎮長他們出動，他精心籌劃的互助組織雛形，立刻土崩瓦解。

面對這一切，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太陽穴漲得受不了，眼睛幾乎要花了，僅剩下心裡那股絕望支撐着他，不斷嘮叨着：“你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沒有證據……”

……

“你想要證據？我這裡有啊！”

就在盧鎮長準備吩咐李隊把他帶出去詢問，省得在這影響小林麻辣燙生意的時候，張吟高舉着手機，從人群外擠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