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在紀然面前蹲了下來,
“你還走得動嗎”紀然一聲不吭地撐着地面,額上青筋凸起,過了好半天,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然而腳下才稍稍往前移了一步,整個人就立刻失去了平衡。
“小心”小七立刻抓住了紀然的右臂,用自己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撐了起來,
“不能走就別亂動啊”馮易殊在一旁看得眼睛發直,等到反應過來,他眼睛裡幾乎冒出了火光。
“紀然”
“你特么離我妹妹遠點”片刻之後,馮易殊背着紀然,在荒原的小路上行進。
不得已趴在馮易殊背上的紀然兩肘架在對方的肩膀上,以免和他靠得太近。
小七看了看兩人二人此刻都面色鐵青,目視着前方。她嘆了口氣。
“哥,你累不累啊”
“不累”小七又看向紀然,
“紀大人呢,還吃得消嗎”
“挺好。”紀然答道。
“你胳膊肘換個地方支棱”馮易殊沒好氣地聳了聳肩膀,
“硌得我難受。”紀然面無表情地伸展了胳膊,兩手交疊,用力地撐在了馮易殊的後頸上。
二人之間的距離比剛才還要遠了一倍,看起來怪異又滑稽。走出深林之後,洛水又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的手邊,遠處已可見洛陽城的燈火。
“要是有船就好了,”小七笑道,
“咱們順流而下,就直接到家了哈。”馮易殊和紀然兩人都沒有接小七的話茬,顯然兩人現在都有點上頭。
“今晚過得還挺刺激的呢,”小七再次試圖暖場,
“雖然”
“噓。”馮易殊和紀然的左耳同時動了動,儘管他們仍目不斜視地望着前方,但餘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身側不遠的草地。
兩人同時覺察到了突如其來的危險。
“小七,”馮易殊的目光再次變得鋒利起來,他壓低了聲音,
“我喊三個數,你拚命往前跑,我來殿後,聽到嗎。”
“啊要多快”
“用盡全力,有多快跑多快。”小七很快反應過來,
“好。”
“三、二”在馮易殊的
“一”喊出的瞬間,小七已經像一隻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馮易殊不急不緩地跟在她的身後,背上的紀然也弓起了腰,隨時準備着應對來自四方的暗算。
馮易殊的腦海中,此刻極迅速地掠過了好幾個可能的應對策略。但不論用何種策略應敵,有兩處致命的弱點他無法改變。
一是背上這個傷員,雖然看起來紀然體內的毒素正在快速消解,但沒一兩個時辰這葯勁不可能下得去;二是小七小七靈識沒開,真要是雙手交起手來還不如背上這個傷員。
現在就只能先儘可能地往城門的方向跑,縮短一會兒援兵來的距離,順便打草驚蛇,讓對方全部顯形。
在快速的奔行中,對方果然上當。馮易殊在心中默默數着來人的數量。
三、四、五、六、十一、十二、十三有十九個人。雖然這十幾人給人的感覺都資質平平,算不上什麼絕頂高手,但是人數這麼多,再加上身邊還有兩個拖累,境況仍舊有一點點棘手。
馮易殊吸一口氣還是需要小心應對只是,岑家真的有必要為了那點摩擦,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么若是對付紀然也就罷了,可現下他也在這裡他可不是一個好欺負的軟柿子,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在洛陽,從來沒有人敢欺負到他頭上,光是平妖署和馮家兩座靠山搬出來就嚇倒一大片人。
這幫人什麼來歷。在衝刺了近百尺之後,小七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哥我我有點”
“沒事,可以慢慢停下來了。”馮易殊聲音沉着,
“看到前面那座橋了嗎”
“看看到了”
“你和紀然就在引橋旁邊等我。”說話間,引橋已在不遠。他兩手突然向後抓住了紀然的雙臂,將他整個人都用力地甩了出去。
“紀然”小七一聲驚呼五哥這一瞬的架勢,彷彿是要直接把紀然扔進前面的河裡餵魚。
紀然一時不防,灰頭土臉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勉強停下。他啐了一口跌進嘴裡的泥土和草屑,恨恨地瞪了一眼馮易殊今晚上的這恩這仇,我全記下了小七也快步跑到了引橋邊,她站在紀然身旁,有些擔憂地望着五哥獨自作戰的身影。
洛水在二人身後奔騰不息,河面細密的水霧漸漸沾濕二人的衣擺。前方的馮易殊已經重新取出了捆妖繩,略略放低前胸,隨時準備着下一瞬的進攻。
有幾個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慢慢從荒草中現身。
“才這麼幾個”馮易殊輕輕擦了一下鼻子,
“一起上吧,我趕時間。”大部分人在見過馮易殊狩妖的姿態以後,都會對他的戰鬥方式作出兩個評價:一是快,二是野蠻,基本不具有任何觀賞性。
他的作戰原則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所有與勝負無關的細節,他決不多花半點心思這個原則最初是馮嫣教給他的。
在他十一歲進平妖署的時候,正巧遇上一位老學究來教授他們何謂
“仁義之戰”。那位夫子搖頭晃腦地說
“君子不重chong2傷”。意思是對待已經受了傷的對手,要保持仁慈,不要再次傷害他。
又說,
“古之為軍,不鼓不成列”。鼓是
“鳴鼓進攻”的意思,就是說古仁人打仗,是不會趁着對手還沒有擺好陣勢的時候,就下令進攻的。
夫子說,保持着這樣高風亮節的正義之師,最後一定能贏得戰爭。此之謂
“持仁而戰”。馮易殊在底下聽了半天總感覺哪裡不對,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就跑回家去問馮嫣:阿姐,夫子說得對么當時馮嫣剛過及笄之年,沉吟片刻之後答道,夫子說得對。
馮易殊不解,雖然他沒上過戰場,可他打過群架啊誰在打架的時候搞這一套,肯定被揍個鼻青臉腫。
馮嫣搖了搖頭,解釋道:君子不重傷,就是說下手要快,要狠,不要給對手留下任何掙扎的機會,力求一擊必殺。
所謂仁義,就是指儘可能減輕對方死亡時的痛苦。而不鼓不成列,則是說,當對手立足未穩的時候,不必鳴鼓正面進攻,因為有各種各樣戰場以外的方法讓敵人潰不成軍。
優秀的指揮官應該多想,多思考,不要局限於兵卒間的交戰。這麼一解釋,馮易殊就明白了,頓時感慨夫子不愧是夫子,到底是多吃了幾十年的米,想得比他遠,思慮得比他深。
這一套
“持仁之戰”的理念早早融入了馮易殊的作戰思想之中,在今夜的洛水邊也是如此。
他的動作簡潔、乾脆,沒有半點拖泥帶水,與一人交手,便力求在三招之內重傷其要害,讓對手徹底失去作戰能力,而後迅速手刃下一個對手。
看起來是以一對多,然而以他身型之敏捷,其實是接連不斷的一對一單挑。
小七沒能看清哥哥動作,只感覺那些黑衣人但凡被哥哥的捆妖繩碰了幾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偃旗息鼓地倒了下去,好像弱不經風的紙片。
她有些驚奇,
“原來這些人這麼弱的嗎”紀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馮易殊的動作,幾次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彩。
“不是。”他輕聲道,
“是你哥哥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