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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呼吸在這一瞬都凝結成冰,但緊接着對面的旗官就迅速作出了反應。

有三五人幾乎在同時躍起,向風中追逐飄零的黑旗,那片如同枯葉的旗子迅速被他們之中的一人抓住了。

那修士停在空中,他艱難地擎起旗子的兩隻角,讓自己的身體如同一支懸停的旗杆,而後再次將黑旗揚起。

然而所有人都陷在了一種巨大的茫然之中。

面對這樣的一幕,他們既不知是該發出喝彩,還是感到悲戚和恐懼。

雪地中的朝臣像是一群在風雪中迷途的綿羊,所有人惶然不安地站立着,他們把目光投向祭壇上的孫幼微,戰戰兢兢地等待着陛下的反應。

可是孫幼微手中的玉槌卻遲遲沒有落下。

女帝仰着頭,望着風中的旗幟,她忽然覺得耳中一片鳴響,天地都安靜下來,連風聲都不存在了。

天空的西面在這時被風短暫地撕開一個豁口,金色的日光像是一道斜切的刀鋒,落在半空中的旗面上。

金色的日月和龍紋突然泛起光華,一切有如神跡。

目視着這一切的朝臣有些已經忘卻了自己的恐懼,在這神聖而肅穆的短暫一刻,他們仰望着半空中的黑旗,難以言說的敬畏從所有人的心底升起。

地面上的旗官也已經迅速從不知所措中回過神來,他們重新支起了斷裂的旗杆,旗官們彼此配合,並示意空中的那人慢慢往回靠攏。

在風雪中,暖陽像是一陣流動的水紋,掠過群山,也掠過孫幼微所在的祭壇。

擎着黑旗的旗官慢慢靠近了他的山巒。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暫時恢復了知覺,握着玉槌的手也再次有了力氣。

女帝望着慢慢回落的黑旗,等待着它再次被系回旗杆的一刻。

或許在那時落錘是對的。

頭一次,在混亂髮生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沒有一個人開口詢問怎麼辦,所有人都仰着頭望着黑旗回歸的軌跡,所有人都等待着銅磬的最後一聲迴響。

然而,一直平穩飛行的旗官,就在離旗杆十幾尺的地方突然直線下落。

一切毫無徵兆,人們還沒有來得及覺察出眼前的異樣,就聽見山谷間傳來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在一記沉悶的撞擊聲之後,這尖叫聲戛然而止。

這聲音像是一道鞭子,猝不及防地抽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孫幼微有些難以置信地往前走了幾步,似是向去到祭壇的最邊沿,去看看山谷中的景象。

然而走了幾步,她停住了。

沒有必要了。

沒有必要了……

上天……

已經給出了答案。

她手中的玉槌就在這時跌落,一聲脆響過後,玉槌摔得四分五裂。

……

……

馮府的宅門口,等候着丈夫歸來的李氏突然無由來地打了個寒戰,她緊了緊自己的衣裳,剛要開始胡思亂想,就看見馮遠道的馬車出現在了街角。

李氏臉上一下就露出了笑容,只是礙於家門口的桃花衛,她不好出門去迎,只能站在門檻里望着馮遠道的馬車慢慢地停在門口。

等車停穩了,先下來的人是馮諒,他動作利索地從車後頭取來一個小板凳給主子墊腳,而後才扶着馮遠道從車裡下來。

馮遠道滿面紅光,顯然非常開心。

李氏正要喊他,卻見丈夫又轉過身,好像車裡還有什麼人。

“爹!”小七已經跑了上去。

近旁的幾個桃花衛目光都看着這邊,但也沒有阻攔,李氏見狀,便也跟了上去,沒走幾步,就見馮遠道又從車上扶了個瘦瘦高高的和尚下來。

李氏的表情登時僵在那裡。

馮遠道每次出遠門確實都會搞這種幺蛾子,要麼是別人哄他哪裡哪裡的山泉水被什麼高人加持過,有驅邪避害之效,所以他一口氣買了三四缸回來澆花;要麼是路上碰見什麼窮苦的制燈人,一時心軟,就把人家一年的活計給包圓了。

李氏小戶人家出身,最見不得馮遠道這般不拿錢當錢,可那麼多花燈堆着也是堆着,她思前想後,也只能等每年九月初在自家也辦個花燈的燈會。

但那些東西都是死物,最壞也就是囤放在家裡——這次他竟然從外面撿了個和尚回來!

關鍵回家之前,馮遠道還一聲招呼也沒打。

李氏臉色發青地站在原地不走了。

馮遠道笑呵呵地和小七說著話,對身旁的那個和尚還頗為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幾個人才慢慢地往大門的方向走。

“湖韻,”馮遠道臉上帶着笑,“你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李氏火冒三丈,但當著外面這麼多人的面,她並不發作,只是冷笑道,“你可真有本事啊你,怎麼沒把尾閭山上的廟給我搬回來?”

馮遠道收起下巴,“誒,這是什麼話——佛門清凈之地,哪是說搬就搬的。”

那僧人手持佛珠,望着李氏,臉上也帶着幾分慈善,“弟妹別來無恙。”

李氏聽得拳頭都握緊了——馮遠道這還和人拜了把子?且“弟妹”兩個字這人倒喊得熱絡,這是哪裡的和尚這麼沒臉沒皮!

難怪剛才馮遠道馬車還沒到她就打了個哆嗦,原來是有這麼個大麻煩在這兒等着呢……

“外頭冷,我們快別在這兒說話了,”馮遠道輕聲道,“有什麼事都進屋說吧。”

“慢着!”李氏忍無可忍,她冷冷地掃着眼前的僧人,“寒舍也沒有收拾,師父貿然進去怕是不妥——”

“什麼師父!”馮遠道連忙打斷道,“這是成翁啊!”

“什麼成翁——”李氏剛要接着呵斥,自己卻先愣住了。

成翁……

狄成翁?

那不就是……老國公?

她的脾氣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這會兒一下有些緩不過神來。

再看眼前人,李氏皺緊的眉頭慢慢舒展,又再一次擰緊。

不像啊,完全不像。

——這也才十幾年罷了,一個人的容貌,會變得如此徹底么。

她的手有些無措地捏住了衣袖,試探地喚了一聲,“國公爺……?”

僧人也望着李氏,垂眸笑了起來。

直到這時,李氏才感覺眼前人的眉眼,似乎確實和她印象中的故人有些相合。

“已經不是了。”僧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