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馮梅芳說,邱健明進門時,馮梅芳正煮了姜茨湯,讓他先吃碗姜茨,邊問了邱健明母親的情況。吃過姜茨,邱健明便去孔世成房間了。
健明在世成房裡呆了很久。馮梅芳說,他們要好,世成平日沒什麼話,和健明是有話說的。後來,世成有事出去,健明去看媽。
邱健明一個人進奶奶房間?周尋追著問。
馮梅芳點頭,健明不是外人,常一個人去看媽,我忙完了才進去。
孔騰接口,健明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腦子是靈活,可是個老實人。
健明是個老實孩子,從小在家裡進進出出的。馮梅芳忙附和著點頭,對剛才的話很不好意思似的。
孔騰伯,馮伯母,我就是了解情況,程序都這樣,肯定是要弄清楚的,我掌握的越清楚,對弄清楚事情原委越有好處。
說完,周尋咬住舌頭,拿這種官話來對付孔騰和馮梅芳,他感覺頭皮發麻,但他仍問下去。
邱健明離開後,木盒的鑰匙還在嗎?周尋問馮梅芳,又轉頭對孔青虯說,現在只能先從鑰匙入手。
沒看。馮梅芳想了想,說,從那天起我就沒去看鑰匙,那幾天媽沒說要看玉睛,我給媽擦身子,端飯,也沒留意鑰匙,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的。
馮伯母,這幾年這些事都是你在做?周尋突然問,照顧奶奶的事。
孔青虯瞪了周尋一眼,這傢伙,又跑偏主題,研究起什麼人來了。周尋沒看見,孔青虯聳聳肩,顧自走向外間。
馮梅芳疑惑地看了周尋一眼,周尋意識到問題轉折得有點快,他笑了笑,有化解尷尬的意思,也有鼓勵的意思。大約記著周尋說的“程序”,馮梅芳還是很用心答了。
幾年前,媽的腿腳不好,開始是痠痛,走不得長路,青虯從城裡帶藥,很新的藥,很貴的藥,吃了好一陣壞一陣,後來還是不好,別人給了很多土方子,我去山上找青草,還有讓赤腳醫生幫忙找的,熬水喝的,炒酒敷的,還有煮水泡澡的,還是沒見好。走路要扶著,洗澡換衣要幫忙。後來,媽下不了床了,每天得擦身子,換衣服,隔些日子得洗次澡,弄個大木桶,放在床前洗,十天半月抱到木輪椅上,推出去曬曬太陽,媽愛曬太陽。那時,媽腿腳不好,可腦子還清楚,家裡的事都明明白白。兩年前,媽腦子也不太好使了,還是吃藥,還有青虯帶來的新機器,都沒法,青虯說了,這到底不是病的事,是媽老了,老了哪個也沒法,除非別讓人老——青虯這是說笑呢——媽腦子愈來愈糊塗,得時時看著了。
馮梅芳講著,除了對丹生婆婆病顯出著急,講到照料的事,平靜得像談論一天三餐,好像照顧的人不是她。周尋腦裡卻閃過某種畫面,幾年的歲月壓縮成長條紙片狀,上面全是重複的畫面,擦洗、換衣、餵飯、端茶倒水、洗洗刷刷……周尋一向對這種所謂的賢慧嗤之以鼻,但看著馮梅芳,竟讓他心緒起伏,她平淡得理所當然,這種平淡甚至有某種力量感,讓她顯得比任何人都心安理得。
丹生婆婆又叫馮梅芳了,說要洗手,馮梅芳應了一聲,端了臉盆去盛水,周尋呆在房裡這一小段時間,丹生婆婆第五次洗手了,每次馮梅芳都重新盛了清水,給丹生婆婆細細地洗。
如果說是哪個人拿了玉睛,她絕對是第一個要排除的人。周尋想,念頭一起,他腦子被什麼撞擊了一下,他窺見自己無法亮曬的下意識,他是將孔家人放在懷疑範圍內的,這點他自己都沒有承認過。
我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人性研究對象。周尋用力地晃晃腦袋。
健明不會的。孔騰的聲音響起,周尋才意識到他,剛才一直安靜地呆在角落裡。
孔騰開始講述邱健明小時候,和孔世成多要好,孔世成不愛說話,寨裡的孩子耍得好的少,就邱健明不嫌孔世成悶。邱健明很機靈,人懂事,葉婆婆一向喜歡他,只要他來,把他和孔世成一樣疼。邱健明大了,外頭說他很精明,可他對孔世成像親兄弟。現在他在鎮上做生意,孔世成在鎮上上班,兩人偶爾聚一聚,只要回家,總要來找孔世成,也來看丹生婆婆,他記著丹生婆婆對他的好,不停帶東西。
周尋問孔騰,那天邱健明進房看丹生婆婆,房裡還有沒有其它人。
我在房裡。孔騰說。
一直到邱健明走?
健明走時,我讓他拿了一捆新割的菜。
他坐在床前和奶奶談話?
一向坐在那的,我媽清醒時會問問他的生意,腦子糊塗了就亂問,健明聊他的生意給我媽聽。
他們談話時,孔騰伯一直在房間裡?周尋看著孔騰追問。
孔騰果然神色不太對,頭低下去,周尋的感覺是對的,孔騰沒有說出所有事情。
孔騰點點頭,看了周尋一眼,周尋已經捕捉到他眼裡那點慌亂。周尋知道,像孔騰這樣的人,是不習慣撒謊的。
孔騰伯,像我剛跟馮伯母說的,我要了解情況,越真實越好。
那天,健明和我媽說著話,我到外間抽菸了——孔騰聲音怪怪的。
還有嗎,比較特殊的?周尋確定,孔騰還是不對頭,他農民代表式的臉上藏不住東西,這老人太容易猜了。
我出房間時,健明跟我媽說要看看玉睛。孔騰默了一會,說,這不奇怪,健明從小看過玉睛,來看我媽時,偶爾就想看看。但我媽腦子糊塗後,就不讓看了,家裡人也不讓看。
那天奶奶讓他看了嗎?周尋問。
孔騰搖搖頭,不知,我到外面抽菸了。